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 小说下载尽在http://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---书本网【怜小猫】整理 附: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! 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 爱,就注定了一生的漂泊 自序/愿每个漂泊者都不孤独 作者:(美)刘墉 出版社:漓江出版社 一九八九,我四十岁的那年,生命突然有了极大的转变——在儿子已经将进大学的时候,又添了个女儿。 妻临盆前,许多朋友都警告我:“虽然医院准许丈夫进入产房,但是为你自己好,也为了对太太保有一分神秘感,你千万别去!” 但我还是去了。在听见妻子哀号时,忍不住抢过一件消毒衣穿上,冲进产房。 于是,我经历了终身难忘的一幕,看见妻子颤抖着,扭曲着,咬着牙,深深地吸气,再用那口气把脸孔挤成一团猪肝色。抓着她抖动而冰冷的双手,在她每次换气时深深的叹息中,我慌乱失措了,有一种茫然无助的感觉。我疑惑那是面对生,抑或面对死的挣扎?是为了自己的继续生存,而求生?还是为了下一代的不死,而拼死? 产钳左比不对,右比也摇头,剪一刀不够,再剪第二刀,血流成盆,泪流如雨,妻的脸色突然转为苍白,就在此刻,传来了一声清脆的啼哭——我一生听过的最动人的声音。 我把血淋淋的孩子接过,送到旁边的小台子上,帮着护士挤眼药膏,眼皮滑溜溜地,拨不开,护士大喊:“用力拨!伤不着的!你看头都挤成尖的,过几天也就会恢复正常!生命如果不坚韧,怎么有资格来到这个世界?!” 搂着那紫红色的小东西,看她不停地嚎哭、挣扎,我突然对生命产生一种前所未有的感动。 “上帝创造的最伟大的东西,不是万物,不是宇宙,而是爱!我十分不合逻辑,甚至执著地认为,上帝在创造一切之前,先创造了母爱,上帝本身就是爱,这世界也就是由爱所凝结!” 确实的,随着小女儿的成长,随着自己不断付出爱,身体里好像有一个荒废已久的爱的水龙头,愈使用愈通畅,源源不绝地倾泻而出。 我的画风变了,在过去的凄冷荒寒中,加入明亮的调子:洗衣归来的女孩,雨中垂钓的少年,遍地的黄花,满池的新绿,都成为描绘的题材。 我的文风也变了,从过去的唯美派、田园派,发展出一种温馨的笔触。对社会的关怀提升了,对亲情的体察敏锐了,感情则变得更为脆弱。过去对小孩不太注意的我,现在居然会去关怀每个见到的孩子,觉得他们个个可爱。哪个孩子不是在母亲和他自己一番生死的挣扎之后,来到这个世界呢? 他们的额上都写着爱! 我甚至对小小的种子,都怀有一分虔敬与尊重,它们不都代表着生命吗?不也都是花朵们爱的结晶吗?把它栽下去,它就代表着未来的无限——无限爱的绵延! 对父母的爱、子女的爱、植物的爱、昆虫的爱、石头的爱、山水的爱、故园的爱、全人类的爱,忽然之间,全被唤起。直到我秋天返台前整理旧稿,才惊讶居然在不自觉的情况下,完成了这许多爱的篇章。 书名《爱就注定了一生的漂泊》,可以有多重的解释。从被爱所创造,到这个世界来漂泊,乃至为心爱的事业、心爱的人,而不断追寻。 有多少父母年轻时为了爱子女,希望他们能进入好学校、交到好朋友、吸到好空气,而不停迁移?年老时又为了舍不得子女,千里迢迢漂泊到地球的另一边! 生命是什么? 生命是爱,爱就注定了漂泊! 爱是绝对的,没有尊卑大小和品质之分,即使小动物的爱,也当被尊重;即使最平凡的人,也能拥有伟大而无私的爱的胸怀,如同那位躺在路边的浪人所呼喊的: “你们爱自己的家,你们睡在家里面! “我爱这个世界,我睡在世界的每个地方。你们都是我的家人,我爱你们!” 愿我们的爱,都能如此无私地扩大、延伸下去! 愿每个漂泊者都不孤独! 父母之爱 于是: 我们乘着爱的船 渡过忘川之水 漂泊到这个世界 漂泊过爱的一生 又载满舍不下的爱 漂泊到来世…… 深情八帖 作者:(美)刘墉 出版社:漓江出版社 渡过忘川 婴儿为什么总是喜欢被摇呢? 美国的玩具店里,有电动的婴儿摇篮;爱斯基摩人的冰洞里,有毛皮缝制的摇床;连去九族文化村,都在山胞的房子里,看见藤条编成的摇篮。 是在母亲的腹中孕育时,浮游于羊水,像是在水中摇荡,所以出生之后,“摇”能唤起胎儿的记忆? 抑或在我们的前生结束之后,必要渡过“生之川流”,饮过“忘川之水”,才能进入今生,所以那摇,能唤起川流的回忆? 那么,当我们祝每一位孕妇顺产时,也蹲下身,对那腹中的小宝宝,说声一帆风顺吧! 每一次,摇宝宝入睡,我都这么幽幽地想…… 生之港 婴儿入睡前,为什么总爱哭呢? 她哭着、喊着,甚至又踢又打,难道在那睡梦中会有恶魔出现吗? 抑或她怕跌回浑浑渺渺的忘川,又被助生娘娘带走了呢? 她必是有着以前的梦魇吧?!所以不愿入睡,在疲困的边缘挣扎着,直到撑不下去。 然后,她就笑了! 再不然,先咧咧嘴,做个哭的表情,又嘴角一扬,笑了出来。 于是我猜,必是在忘川的边缘,知道自己已经安抵“生之港”,不会再被遣送出境,而破涕为笑吧? 每一次,看宝宝入睡,我都这么幽幽地想…… 小小的船 向你流去啊,向你流去! 以这一湾清浅蓝蓝的夜空向你流去! 今夜我是鸥,我是雁 我是来自南国的一条 小小的船! 载着椰子涛、榴梿香 还有一舷 海水的蓝! 向你流去啊! 向你流去! 上到我小小的船 载你去一个梦幻的城…… 收拾东西,找到一首学生时代写的情诗,其中的“你”,该是个可爱的少女,而我则是那小小的船。 多么罗曼蒂克,少男的情诗啊! 可是如今望着怀中的娃娃,又多么地迷惑,觉得二十多年前的那首诗,竟是为这初生的女儿写的! 于是我的双臂,变为那只小小的船,而女儿则成了小船的乘客。 每一次哄娃娃入睡,我都唱自己少年时写的这首情诗,觉得很贴切、很温馨…… 孩子多高了? 亲戚打电话来,问我小女儿的身高,想了又想,我说:“我不知道吔!离开纽约三个月,小娃娃长得快,心里没个准了。” 挂上电话,忽然有一种莫名的落寞。倒不全为了想女儿,而是又回到初抵美国的那一年。 一个中国餐馆的大厨,送来整桌的菜,鞠躬又鞠躬地,勉强坐下来。 “对不起,早该来看您了。只为住在医院里,出不来!”他用右手摸了摸左腕的绷带,“七年了!从跳船那时算起……在餐馆里做了七年的炒锅!锅重啊,拿久了,手腕都坏掉了!”转头看见我桌上儿子的照片:“离开家时,我的孩子也就这么大。前些日,给孩子寄了衣服去,太太写信来,说太小了!怨我连孩子多高都不知道。快跟我一样高了,居然还寄童装回去……”他沉默了一下,低头深呼吸:“这边餐馆老板跟律师勾结,我的居留还不知要等到哪一年呢!” 三个月跟七年比起来,算得了什么? 我突然回到十三年前的那一刻,有了更深的落寞…… 妈爱丑娃娃 作者:(美)刘墉 出版社:漓江出版社 自从外号叫“白玉娃娃”的孩子,定时被带到小公园来,原本在那儿聚集的妈妈,和她们的小奶娃们,就突然不见了。 不是不见,只是大家都换了时间,避开跟白玉娃娃站在一块儿。 “那孩子太漂亮了!真像是白玉雕的。浓浓的眉毛,线条鲜明;下面一双大得出奇,又只见黑,不见白,像湾深水的眼睛;翘翘的鼻子,小嘴旁且挂着两个深深的酒窝!怎么世上最美的全长到她一人身上去了呢?!我们娃娃两只眼睛,都不如她一只大!” 每个妈妈心里都这么说。有时不小心遇到白玉娃娃,也止不住地夸赞。那是忍不住,自自然然,不得不赞叹的。只是跟着便有些自惭形秽起来,连回家之后,都要对着自己的娃娃左看、右看,叹口气:“为什么比人家的白玉娃娃差那么远?” 这种不平,大约持续了两三个月。突然妈妈们不再躲避了,她们甚至选定白玉娃娃出现的时间,抱着自己的宝宝去。 她们且故意靠着白玉娃娃坐着,看看白玉娃娃,又看看自己的孩子,然后手里搂得更紧、亲得更重、爱得更深。 “你虽比不上白玉娃娃,但妈妈疼你呀!妈妈爱你呀!你好伟大,让妈妈爱!妈妈好伟大,一心爱自己的丑娃娃!” 爱得心慌 “自从有了小孩,我在巷子里开车,就放慢了速度,总觉得可能会有幼童,从旁边冷不防地跑出来,而那个幼童或许正是自己的孩子!”一个朋友歪着头,像是喃喃地沉思。 “可是我的孩子才八个月大啊!刚学爬,怎么可能上街跑呢?我却觉得满街的孩子都变成她了,好多好多可爱的小东西,摇摇摆摆地走着!摇得我心好慌,所以,所以……” 所以了老半天,他突然脸色一正:“我不打算开车了。” 家要怎么写? 在东亚美术概论的课上,介绍中国文字,有个学生突然举手: “‘太’字应该是‘犬’字,有几个人会把狗扛在肩上?当然是牵着走,所以点子应该在下面,不在上面!” “‘犬’字应该是‘宝宝’!”一个女学生说,“宝宝坐在肩上!” “那么‘家’这个字也错了,房子里有‘豕’不算家,那是农舍!”又有学生喊。 我有些火大,叫那学生到前面来:“你说‘家’应该怎么写?”我指了指黑板。 “字!”她写了好大的一个“字”。 “‘字’才算是家,房里有孩子,是家!” 烽燹中的小花 忠孝东路上大排长龙。虽坐在冷气车里,仍然让外面飞扬的尘土、污染的空气,熏得直要窒息。 突然看见一个年轻妈妈,抱着她一岁左右的娃娃,快步从车缝中跑过街。她的姿势很美、脚步很轻,有点像是舞蹈,左斜,右斜,又转个圆弧,一下子跳上街心的安全岛。 那手中的娃娃高兴得咯咯咯地笑了,妈妈也笑,好像母子正做凌霄飞车的游戏似的。多么天真的娃娃啊!多么洋溢着母爱的小妈妈啊!我却突然禁不住地想哭。 凭什么我们能拥有这样美丽的母子?她们原本应该属于青青的草地、悠然的街道和闲静的巷弄啊!那孩子天真的咯咯的笑声,和年轻妈妈舞蹈般的步子,与这周遭的暴戾多么不调和! 那孩子正吸进足以致病的含铅废气,那妈妈正带她穿过一群非但不知同情与礼让,甚至像要吞噬她们的车海啊! 我看到一枝幽香的忍冬攀过荆棘,我看到一朵雏菊在烽燹中绽放! 生命之爱 从追求年轻的奔跃、 肉体的激情、 金钱的力量, 到仅仅是“活着”。 真 好 作者:(美)刘墉 出版社:漓江出版社 在大学主编校刊,见过许多同窗的好作品,内容都不记得了,唯有一篇文章的题目,始终未曾忘记—— “年轻,真好!” 在报纸副刊的女作家小说专辑里,看到一段动人的情节,倒不是其中对少女初历人事,云雨缠绵的描写,而是那少女在激情时说的一句话: “有身体,真好!” 一家人到佛罗里达度假,坐在海洋世界的湖边,看孩子挤在人群中跳草裙舞,阳光和煦,海鸥翩翩,妻笑着说: “有钱,真好!” 二十多年的老朋友,自从大前年在纽约见过一面,便一直联系不上,挂电话过去,也总是没人应,最近突然接到信,行间不再是干云的豪气,却满是人生的哲理,尤其临结尾的一句话,震人心弦: “活着,真好!” 从追求年轻的奔跃、肉体的激情、金钱的力量,到仅仅是“活着”。 这,就是生命的历程吧! 老年之爱 当我们七老八十, 有一天晚上老头子突然来了 莫名其妙的兴致, 伸手过去, 摸着老太婆干瘪而下垂的乳房, 老太婆一笑, 露出了没牙嘴…… 深长的爱 作者:(美)刘墉 出版社:漓江出版社 车子停在十字路口,一对老夫妇相互扶持地走过,总是爱开黄腔的司机老林,突然歪头若有所感地笑着说: “想想!当我们七老八十,有一天晚上老头子突然来了莫名其妙的兴致,伸手过去,摸着老太婆干瘪而下垂的乳房,老太婆一笑,露出了没牙嘴……” 不知道这是不是他开玩笑的话,只觉得有一种特殊的味道,并在心中自自然然地,勾出一对风烛残年老人的轮廓。 这已是十三年前的事。老林早退休了,我也离开中视多年,但他的这段话,却常常在脑海浮起。 多么蕴藉温馨的画面哪!看来属于色情的描述,却显得那么纯真而感人。欲已经随着年华的消逝而淡远,情像是深藏的醇酒般,变得更耐人寻味,使我想起不知哪位诗人有过这样的句子: 早已喝完的酒瓶 依旧藏在柜子深处 偶然拿出来 砰的一声,打开瓶盖 嗯!啊啊…… 犹然是初恋时的芬芳啊! 便又悄悄盖上 塞回柜子的深处…… 何其悠远、恬淡的爱!看似随着年轻时豪饮而尽的一瓶酒,按紧了盖子,放在心灵柜子的深处,且在数十年后的某一个日子,偷偷地取出来…… 这,才是真正的饮者! 这,才是深长的爱! ?摇?摇赤子之爱 三十二年了,直到今天, 每当我被蚊子叮到, 总会想到我那慈祥的父亲, 听到啪的一声, 也清清晰晰地看见他手臂上 被打死的蚊子, 和殷红的血迹…… 父亲的画面 作者:(美)刘墉 出版社:漓江出版社 人生的旅途上,父亲只陪我度过最初的九年,但在我幼小的记忆中,却留下非常深刻的画面,清晰到即使在三十二年后的今天,父亲的音容仍仿佛在眼前。我甚至觉得父亲成为我童年的代名词,从他逝去,我就失去了天真的童年。 最早最早,甚至可能是两三岁的记忆中,父亲是我的溜滑梯,每天下班才进门,就伸直双腿,让我一遍又一遍地爬上膝头,再顺着他的腿溜到地上。母亲常怨父亲宠坏了我,没有一条西装裤不被磨得起毛。 父亲的怀抱也是可爱的游乐场,尤其是寒冷的冬天,他常把我藏在皮袄宽大的两襟之间,我记得很清楚,那里面有着银白色的长毛,很软,也很暖,尤其是他抱着我来回走动的时候,使我有一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。我一生中真正有“独子”的感觉,就是在那个时候。 父亲宠我,甚至有些溺爱。他总专程到衡阳路为我买纯丝的汗衫,说这样才不致伤到我幼嫩的肌肤。在我四五岁的时候,突然不再生产这种丝质的内衣。当父亲看着我初次穿上棉质的汗衫时,流露出一片心疼的目光,直问我扎不扎。当时我明明觉得非常舒服,却因为他的眼神,故意装作有些不对劲的样子。 母亲一直到今天,还常说我小时候会装,她只要轻轻打我一下,我就抽搐个不停,且装作上不来气的样子,害得父亲跟她大吵。 确实,小时候父亲跟我是一国,这当中甚至连母亲都没有置身之处。我们父子常出去逛街,带回一包又一包的玩具,且在离家半条街外下三轮车,免得母亲说浪费。 傍晚时,父亲更常把我抱上脚踏车前面架着的小藤椅,载我穿过昏黄的暮色和竹林,到萤桥附近的河边钓鱼,我们把电石灯挂在开满姜花的水滨,隔些时在附近用网子一捞,就能捕得不少小虾,再用这些小虾当饵。 我最爱看那月光下,鱼儿挣扎出水的画面,闪闪如同白银打成的鱼儿,扭转着,拍打着,激起一片水花,仿佛银粟般飞射。 我也爱夜晚的鱼铃,在淡淡姜花的香气中,随着沁凉的晚风,轻轻叩响。那是风吹过长长的钓丝,加上粼粼水波震动,所发出的吟唱;似乎很近,又像是从遥远的水面传来。尤其当我躲在父亲怀里将睡未睡之际,那幽幽的鱼铃,是催眠的歌声。 当然父亲也是我枕边故事的述说者,只是我从来不曾听过完整的故事。一方面因为我总是很快地入梦,一方面由于他的故事都是从随手看过的武侠小说里摘出的片段。也正因此,在我的童年记忆中,踏雪无痕和浪里白条,比白雪公主的印象更深刻。 真正的白雪公主,是从父亲买的《儿童乐园》里读到的,那时候还不易买这种香港出版的图画书,但父亲总会千方百计地弄到。尤其是当我获得小学一年级演讲比赛冠军时,他高兴地从海外买回一大箱立体书,每页翻开都有许多小人和小动物站起来。虽然这些书随着我十三岁时的一场火灾烧了,我却始终记得其中的画面。甚至那涂色的方法,也影响了我学生时期的绘画作品。 父亲不擅画,但是很会写字,他常说些“指实掌虚”,“眼观鼻,鼻观心”这类的话,还买了成沓的描红簿子,把着我的小手,一笔一笔地描。直到他逝世之后,有好长一段时间,每当我练毛笔字,都觉得有个父亲的人影,站在我的身后…… 父亲爱票戏,常拿着胡琴,坐在廊下自拉自唱,他最先教我一段《苏三起解》,后来被母亲说“什么男不男女不女的,怎么教孩子尖声尖气学苏三”,于是改教了大花脸,那词我还记得清楚: “老虽老,我的须发老,上阵全凭马和刀……” 父亲有我已经是四十多岁,但是一直到他五十一岁过世,头上连一根白发都没有。他的照片至今仍挂在母亲的床头。八十二岁的老母,常仰着脸,盯着他的照片说:“怎么愈看愈不对劲儿!那么年轻,不像丈夫,倒像儿子了!”然后她便总是转过身来对我说:“要不是你爸爸早死,只怕你也成不了气候,不知被宠成了什么样子!” 是的,在我记忆中,不曾听过父亲的半句叱责,也从未见过他不悦的表情。尤其记得有一次蚊子叮他,父亲明明发现了,却一直等到蚊子吸足了血,才打。 母亲说:“看到了还不打?哪儿有这样的人!” “等它吸饱了,飞不动了,才打得到。”父亲笑着说,“打到了,它才不会再去叮我儿子!” 三十二年了,直到今天,每当我被蚊子叮到,总会想到我那慈祥的父亲,听到啪的一声,也清清晰晰地看见他手臂上被打死的蚊子,和殷红的血迹……人群之爱 我回家用肥皂不断地洗身体, 甚至用刷子刷, 希望把自己洗白些, 但洗下来的不是黑色, 是红色, 是血! 别让自己更孤独 作者:(美)刘墉 出版社:漓江出版社 傍晚,我站在台北办公大楼的门前,看见一辆公共汽车驶过,有个黑人正从后排的车窗向外张望,我突然兴起一种感伤,想起多年前在纽约公车上见到的一幕: 一个黑人妈妈带着不过四五岁的小女儿上车,不用票的孩子自己跑到前排坐下。黑人妈妈丁零当啷地丢下硬币。但是,才往车里走,就被司机喊住: “喂!不要走,你少给了一毛钱!” 黑人妈妈走回收费机,低头数了半天,喃喃地说:“没有错啊!” “是吗?”司机重新瞄了一眼,挥挥手,“哦,没有少,你可以走了!” 令人惊心的事出现了,当黑人妈妈涨红着脸,走向自己的小女儿时,突然狠狠出手,抽了小女孩一记耳光。 小女孩怔住了,捂住火辣辣的脸颊望着母亲,露出惶恐无知的眼神,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。 “滚!滚到最后一排,忘了你是黑人吗?”妈妈厉声地喊,“黑人只配坐后面!” 全车都安静了,每个人,尤其是白人,都觉得那一记耳光,是火辣辣地打在自己的脸上。 当天晚上,我把这个故事说给妻听,她却告诉我另一段感人的事—— 一个黑人学生在入学申请书的自传上写着:“童年记忆中最清楚的,是我第一次去找白人孩子玩耍;我站在他们中间,对着他们笑,他们却好像没看见似的,从我身边跑开。我受委屈地哭了,别的黑小孩,非但不安慰,反而过来嘲笑我:‘不看看自己是什么颜色。’我回家用肥皂不断地洗身体,甚至用刷子刷,希望把自己洗白些,但洗下来的不是黑色,是红色,是血!” 多么怵目惊心的文字啊!使我几乎觉得那鲜红的血,就在眼前流动,也使我想起《汤姆历险记》那部电影里的一个画面—— 黑人小孩受伤了,白人孩子惊讶地说:“天哪!你的血居然也是红的!” 这不是新鲜笑话,因为我们时时在开这种玩笑,我们很自然地把人们分成不同等级,昧着良心认为自己高人一等,故意忽略大家同样是“人”的本质! 最近有个朋友在淡水找到一栋他心目中最理想的房子,前面对着大片的绿地,后面有山坡,远远更能看到观音山和淡海。但是,就在他要签约的前一天,突然改变心意,原因是他知道离那栋房子不远的地方,将要建市民住宅。他忿忿地说: “你能容忍自己的孩子去跟未来那些平价‘民宅’的孩子们玩耍吗?买两千万元的房子,就要有两千万身价的邻居!” 这也使我想起多年前跟朋友到阿里山旅行,坐火车到嘉义市,再叫计程车上山。车里有四个座位,使我们不得不与一对陌生夫妻共乘。 途中他们认出了我,也就聊起来,从他们在鞋子工厂的辛苦工作,谈到我在纽约的种种。 下车后,我的朋友很不高兴地说:“为什么跟这些小工说那么多?有伤身份!” 实在讲,他说这句话正有伤他自己的身份!因为不懂得尊重别人的人,正显示了他本身的无知,甚至自卑造成的自大。 我曾见过一位画家在美国画廊示范挥毫,当技惊全场,获得热烈掌声之后,有人举手:“请问中国画与日本画的关系。” “日本画全学自中国,但是有骨没肉,丝毫不含蓄,不值得一看!” 话没完,观众已纷纷离席。 他竟不知道—— 彰显自己,不必否定他人! 你可以不赞同,但不能全盘否定! 否定别人的人,常不能有很好的人际关系,因为他自己心里有个樊篱,阻挡了别人,也阻碍了自己。 有位美国小学老师对我说:“当你发现低年级的孩子居然就有种族歧视的时候,找他的父母常没用。因为孩子懂什么?他的歧视多半是从父母那里学来的!只是,我担心这种孩子未来在社会上会变得孤独!” 我回家告诉自己的孩子: “如果你发现这个社会不公平,与其抱怨,不如自己努力,去创造一个公平的社会。所以当你发现白种人歧视黄种人时,一方面要努力,以自己的能力证实黄种人绝不比白种人差,更要学会尊重其他人种!如果你自己也歧视黑种人、棕种人,又凭什么要白种人不歧视你呢!” 正因此,我对同去阿里山,和那位买淡水别墅的朋友说: “我们多么有幸,生活在这个没有什么明显种族区别的地方,又何必要在自己的心里划分等级?!小小的台湾岛,立在海洋之中,已经够孤独了,不要让自己更孤独吧!” 纯粹之爱 绝对的爱, 一生能得几回? 能爱时,就以你全部的生命去爱! 能被爱,就享受那完全燃烧的一刻。 绝对的爱 作者:(美)刘墉 出版社:漓江出版社 念大学的时候,有一位教授曾经神秘又带着几分得意地说:“你们要知道,今天看到的漂亮师母,是我的第二任太太。至于第一个嘛,是家里在乡下为我娶的,不识字的婆娘,没什么情感,所以一出来念书,就甩了!” “那位师母现在怎样了呢?”我不知趣地问。 教授一怔,偏过脸去:“在老家带孩子吧!” 这一幕,至今仍清晰地常在我眼前浮现。倒不是为了教授十分不悦的反应,而是他所说的那段话。 我常想,是不是父母之命的婚姻,就都没有情感?即或生了几个孩子,生活许多年之后,仍像初入洞房时般地陌生? 我也常想,那媒妁之言成婚的夫妻,在一方亡故时,生者伤恸欲绝,难道都是面对旧礼教社会所做的表演,骨子里是根本不爱的? 它让我想起另一位教授讲的故事: “有一天我到老学生家做客,那男学生一个劲儿地抱怨夫妻感情不佳,说尽了老婆的不是。这时,从里屋跑出一个大男孩。我问:‘这是什么人?’ “‘我的儿子!’学生答。接着继续讲自己从来就不高兴父母安排的婚事。这时里面又跳出一个小女孩。 “‘这是我的女儿!’学生介绍,‘长得很像那讨厌的女人。’说着居然又爬出一个娃娃,看来不过八九个月大。 “‘这是……’ “‘这是我刚添的小男孩。’学生再介绍,又回头没完地抱怨,‘我跟那女人,已经几年不说话了!您知道吗?她才初级识字班毕业呀!’” 于是,这又使我深思:是不是知识差的人,没有资格谈感情?一个文盲的爱情,绝对无法与学者的爱情相比?村妇的爱,更在层次上远不及仕女的情? 爱,到底有没有等级之分?是不是如同架子上的商品,因品质、产地、形式的不同,而有高级、低级的差异? 如果是,那么甩掉一个无知的村妇,让她去哭得死去活来,守一辈子的活寡,为公婆服一生的劳役,再默默地凋萎、缩小、消逝,就是对的! 大家不都歌颂郎才女貌、珠联璧合、学问财富门第相当的婚姻吗?当小说中描述一个黝面的村妇自愿成全杰出的丈夫,跟世家千金、貌美如花的小姐,到大城市里结为一对玉人的时候,读者不都暗自为他们高兴吗? 看!当乐声悠扬,那一对新人滑入舞池,翩翩旋转,如两朵灿烂的莲花,而四座高贵的宾客举杯,为他们祝福,该是多么完美而令人兴奋的结局! 这更让我想起二十多年前看过的《 残酷大世纪 》影片中拍摄的真实片段,高级、进化的白种人,在非洲草丛,如同猎捕小动物般地,抓住矮小的黑人,一刀切下他的……再塞入那小黑人的嘴里…… 那小黑人是一种半人类,或者根本不是人类嘛!他们没有文字,甚至没有完整的语言,只是一种动物!所以猎杀他们,是不必有罪恶感的! 他也使我想起在《教会》这部影片中,当文明人听见那“小动物”(野蛮人)居然能唱出优美的歌声时,所露出的惊讶表情。 没有受教育、不文明、不开化的人,是否不能称之为人,如同他们的爱,可以不被承认呢? 我有一个朋友,同时交了三位极亲密的女友,当人们批评的时候,他说: “你们知道爱是什么吗?爱就是自己,也就是自己的生命!这世上有什么比自己的生命更宝贵的呢? “那么,就用我的生命来解释我的爱吧! “我虽然同时有三个恋人,但对她们每一个,都是百分之百的。当她们其中任何一人,失足滑到悬崖边上,而去救的人,九成会被拉下去。我却会毫不犹豫地过去救她。也可以说我愿意为她们每一个人,牺牲自己的生命。 “如此说来,我的哪段爱,不能称为百分之百的爱,无可怀疑的爱?” 从他的这段话去思想,凡是能以自己全部的生命去爱的,都应该被承认,谁能讲那是错的呢? 如果说那位初级识字班的妻子、文盲的妇人、未开化的小黑鬼,都能为他们所爱的人,牺牲自己的生命,我们能因为他们的无知、未开化,而否定他们的爱吗? 更深地推论下去,看到主人危难,毫不迟疑地扑身救援的义犬,在它们心中,那简简单单思维中的爱,不也是百分之百,该被尊重的爱吗? “功烈有大小,死节无重轻!”这是千古不易的道理,正因此,我不认同孔子说的“微管仲,吾其被发左衽矣。岂若匹夫匹妇之为谅也,自经于沟渎而莫之知也”。 一个人因爱主、爱国而捐出生命,那爱难道还要被分列等级吗? 生命平等!生命都应被尊重!爱情平等!只要是爱,就应该被尊重! 有位女孩对我说: “如果两个男人都说百分之百爱我,但是一个虽然当时爱得死去活来,过不多久,就可能改变;另一个能维持长久,则后者是真正的爱。” 又有两位曾经一起殉情,后来却分手的男女,各对我数说对方的不是,悔恨自己殉情时弄昏了头,根本不是真爱。 我对他们说: “有些颜料可以维持较久的时间,有些则很快会退色。但是当你用它的时候,如果它们都是百分之百,无可置疑的红色,浓度和鲜丽度完全一样,你能说由于其中一种未来比较容易变色,当时就不是红色吗? “爱情就像色彩,它们可能有基础、材料的不同,有知识、种族的差异,有感性、理性的区分,甚至有所谓经得起、经不起考验的顾虑。 “但是,就爱本身而言,只要那爱的当时,是生死与之,以整个生命投入的,就是绝对的爱。” 尊重那绝对的爱吧!虽有的可能化为青烟、灰烬,但那燃烧的一刻,就是火啊! 绝对的爱,一生能得几回?能爱时,就以你全部的生命去爱!能被爱,就享受那完全燃烧的一刻。 这世上,哪个颜色能永不退色? 唯有画的当时,百分之百的鲜丽! 于是,只要有绝对的爱,又岂在朝朝暮暮?又岂在短短长长?中年之爱 今天,你心中的爱是一颗颗晶圆的葡萄; 那时,你心中的爱是一盏醇酒。 不必醉人,你早自醉; 不必倾诉,你已陶然! 陶然自醉 作者:(美)刘墉 出版社:漓江出版社 如果看到一幅漫画,画着十八九岁的小伙子抱着婴儿喂奶,给人的感觉多半是狼狈。但是如果画着一个两鬓已经飞霜的中年父亲,抱着孩子喂奶,却可能给人一种怡然的感受。 是不是因为年轻的父亲,正该开展事业,难有闲暇照顾孩子,所以感觉得匆忙而狼狈?抑或因为中年人事业多半已有所成,老来得子,便予人一种“有子万事足”的感受呢? 实际观察,年轻的父母确实不如中年初为父母感觉得强烈,倒不一定是中年人久盼终于获得,而是没有那份悠闲,心底也可能少一些“那种说不出的,不吐不快的爱”。 想想:二十岁,有些年轻人还要父母叮着加衣服呢!他们仍在企盼、接受上一代的爱,如何突然转哺给下一代?当然,他们会深爱自己的孩子,但那份爱,多半属于天性,而少有后天的感动。 对的,后天的感动!当你在人世浮沉,爱过、恨过、奉献过、负情过、承受过,就如同吃了太多、饮得太过的人,再经一番风浪颠簸,心头有着难抑的翻搅,是不吐不快的。 尤其当中年以后,感觉身体逐渐衰老,死亡的阴影远远出现,自己的亲长又一一消逝的时候,因为对死亡的认知,愈肯定了生的价值。 抱着怀里的小生命,你知道当他生龙活虎,自己已经衰老;自己看不到的未来、登不上的星球,那小生命都可能代表你去看、去经历。 你也可能告诉自己,千万要保养着,不可早逝,免得这个小生命失去依靠;或是喃喃地对孩子说:当有一天父母的行动迟缓,便要倚仗你有力的手了! 当然,你也可能知道,愈晚得来的孩子,与他在一起的时日便愈短。但是,你不会怨恨他回馈你的时间不多,反而更珍视你们的每一个日子。 年轻的朋友,请不要怪我讲的与你目前感受不符。而请记取我的这一番话,到你的中年、老年去咀嚼! 今天,你心中的爱是一颗颗晶圆的葡萄;那时,你心中的爱是一盏醉酒,不必醉人,你早自醉;不必倾诉,你已陶然! 慕之爱 只是想,如果有一天那少女成了妇人,妇人佝偻了双肩, 而那盏风灯依旧…… 只是想,如果有一天我随着你的风灯和长发, 走进你的小屋…… 一盏风灯 作者:(美)刘墉 出版社:漓江出版社 黄昏时,你总是挂一盏风灯, 在你门前的树上。 当我每晚驰车归去,便见它在深蓝的夜色中 摇荡…… 偶尔我会停下车,你便飞也似的跑出来,羞怯地摘下灯,又踮着脚尖,一溜烟地奔回你的小屋。 多半的时候,我只是匆匆驰车而过,便见小窗内的你,微扬着手,仿佛招呼,又道一声晚安。 于是每一次经过你的灯前,我就加深一次矛盾。 黄叶飘零,凄风冷雨的秋夜,本是我急着回家的时刻,因为我那贤慧的妻子,正在门前引颈盼望。只是轮子碾过潮湿的地面,竟是你千声的怨叹。 细雪纷飞,满眼银白的冬夜,本是我急着回家的时刻,因为我那白发的母亲,正生起一炉红红的炭火。只是雪花飞上车窗,竟然变成你门前万盏的风灯。 斜光朗朗,白昼特长的夏季,本是我急于回家的时刻,因为我那初试步的幼女,正坐在草地上嬉戏。只是黄昏的天空,竟然是你那盏风灯的扩大,从四面向我拥来。 于是我便一次又一次地停驻,看你飞奔而出,摘下风灯,又轻盈地奔去。 或许那盏风灯是为我而悬吧! 或许是为每一个孤零零穿过这林间小路的人悬挂。 或许你只是希望有个人能欣赏你巧手做出的风灯。 这些事我都不想知道。 只是想,如果有一天那盏风灯不再悬挂,那扇小窗不再敞开,那少女不再飞身出来摘灯,那脸上的神采不再羞怯…… 只是想,如果有一天那少女成了妇人,妇人佝偻了双肩,而那盏风灯依旧…… 只是想,如果有一天我随着你的风灯和长发,走进你的小屋…… 风之爱 ……用她的身体,滚过一边又一边。 看着看着,竟觉得那像是人的胸腹之间, 有脉搏,有呼吸,有生命。 许多风跑了过去 作者:(美)刘墉 出版社:漓江出版社 自从为小女儿在院子里装了风车,风的模样就更多了! 那是一个连着木偶的风车,风一吹,上面的白胡子老公公便开始砍柴,风吹得愈急,风车转得愈快,老公公也就忙得愈起劲。 于是原本充满各种“树声”的后园,便加入了砍柴的声音,当狂风吹过林子,飒飒一片如涛声传来,其间更多了一种较规则的节拍。 只是细细听,又常让人纳闷。有时候群树乱舞,不闻风车响,过一刻风车猛转,后面的森林却已悄然。 坐在院子里写稿,那感觉就愈强烈了!桌子与风车不过咫尺,此处有风,彼处无风;或桌上无风,风车狂转,竟判若两个世界。 渐渐领悟风不仅是一阵一阵,且分头前进,成为一缕一缕。每一缕风,各自为政,也各自奔走,甚至各有各的面貌。 今早到曼哈顿去,过时代广场时,伫立良久,因为在一片新设的广告墙上,我看到了风的真切面貌。 广告墙是以千万片悬浮如鱼鳞般的小亮晶片组成,随着风吹,那晶片便高低起伏,反射出各种光彩。晶片非常敏感,想必轻如鸿毛,即使一丝风动,也留下痕迹。于是我看到了风的手,抚过一遍又一遍,且用她的身体,滚过一边又一边。看着看着,竟觉得那像是人的胸腹之间,有脉搏,有呼吸,有生命。 这一景象把我带回儿时,解释了当年的困惑。那时离家不远就是稻田,当稻穗成实,在夕阳下远远看去,能幻化出千万种金黄。 因为阳光是斜的,每一波倒下去的稻穗,就跌入阴影之中,再度挺起时,又因为承接阳光,而灿烂闪耀。当时在课本里正读到“千顷稻浪”,却怎么看也不觉得那稻如浪。因为浪是一波一波、一纹一纹的,而眼前的稻浪,却是回旋变化,忽高忽低,忽左忽右,又霎时像有一支无形的笔,画着一圈又一圈…… 直到今天,我终于能描摹出风的样子,那是软软的好像魂魄般似有形又无形的东西,有尾巴,有裙角,有扫帚,有长发,且有着伸缩自如的纤纤十指。 “不是一阵风吹过!”我对小女儿说。 “听!许多风跑了过去,有一个正在玩我们家的风车呢!”花之爱 美若没有几分遗憾, 如何能有那千般的滋味?! 昙 花 作者:(美)刘墉 出版社:漓江出版社 小时候,院角种了一棵昙花,几乎从来不曾刻意去照顾,只有母亲偶尔放几个剩下的蛋壳在四周,到了七八月间,却能一开就是十余朵。 起初的几年,家人倒还打亮了灯,过去欣赏,后来只觉得院子里有些幽香传来,想是昙花又开了,第二天便见一朵朵凋垂的花,冷冷地挂在枝头。 昙花不像小小的茉莉,可以插在发上、襟上,带来一日的馥郁;也不像含笑或玉兰,愈是艳阳天,愈香得醉人。 她只是偷偷地从叶间探出,以不过七八天的时间,长大到原先花芽的千百倍,再找一个不知名的夜晚,也或许是凄风苦雨的时刻,忍不住地绽现。 就只是一瞬啊!在那人声、车声、鸟声,都已消敛的夜晚,在那无蜂、无蝶、暗暗阴阴的一角,以她对夜的坚持,偷偷展开薄如白纱的花瓣。 是什么力量,使她长长如喇叭的花柄,能向上弯转扬起,支撑这一朵如玉之花?是什么力量,使那纤纤剔透的花瓣,能向后深深地开展,露出里面上百的蕊丝与花药?又是什么原因,使她在不过两三小时之后,再幽幽地合拢,缓缓地垂头? 这世上许多花,开了便是开了,凋落时也是以一种开放的姿态。譬如那高大的木棉、幽香的缅栀。更有许多凋零便是凋零,一片片卸下自己的装扮,零落如一季花雨的樱、梅与桃花。 这世上也有些花在白日绽开,夜晚收拢,次日还能再度绽放,像是如杯的郁金与亭亭的菡萏。 香幽得诱人,甜美得招蜂,艳丽得引蝶。哪一朵花不是为播散自己的爱恋,传递自己的情愫,或展示自己的美丽而绽放? 只有昙花,如此执著地,有如Obsession着魔地,选择孤独、宁静的夏夜,绽放出这世间难觅的莹洁之花。 或许正因为莹洁如玉吧,使她无法忍受那白日的喧闹;也或许因为她的娇弱,使她竟受不得注目;更或许因为她的过度完美,使她必要如流星般陨落! 否则,如何有伤逝的感怀,淡远的余情? 美若没有几分遗憾,如何能有那千般的滋味? 在植物书上查到,昙花原产于中美洲的森林,方知她本不是尘世间的俗物,而当做深林中的隐士,于是我以密密的林木、热带的芋头类和攀爬的常春藤,还有那朦胧之月,作成这张画。 画题“夜之华”,也可做“夜之花”,只是觉得昙花已美得不能以花名之,所以用“华”,那是夜的精华,也是夜的光华!花之爱 突然有一闪白光,从姜花丛中腾升而起, 翩跹如一位白衣的仙子、 水的精灵、花的化身, 瞬时穿过那团月晕, 消失在千顷烟波之间…… 野姜花 作者:(美)刘墉 出版社:漓江出版社 野姜花,只听那“姜”字,就给人一种冷冷的感觉,又仿佛喝ginger ale,甜美中带着一丁点儿的“辛”香。至于加上个“野”字,就更有味了,那无拘无束,在山溪水滨一片摇曳的长叶白花,便幽幽地在记忆中摇摆了起来。 我爱姜花,如同我爱童年,姜花就是我童年的化身,我的童年也如同姜花。 小时候,常到家附近的溪边捞小鱼,我总是一手捧着竹制的畚箕,一手拨开丛丛的姜花,行至膝深处,再缓缓将畚箕浸入溪水。 小河里偶有水蛇出现,色彩斑斓地成群顺流而下,每次守望的一叫,溪里的孩子就拉着姜花往回跑。姜花的茎很结实,根又扎得深,所以抓着姜花,就像抓着绳子,连涨水也不用怕了。 捞到小鱼之后,我们常坐在岸边,抽姜花叶鞘的纤维,把鱼串起来。鱼腥,而姜花的叶子正能去腥,有时回家洗手之后,鱼腥没了,倒还觉得留下一抹淡淡姜花的辛香。 最爱在夕阳消逝,将夜未夜,晚天泛上一抹深蓝的时候看姜花,每一朵花都变得无比亮丽,仿佛能从水边跳出来似的。 最爱在月夜看姜花,那光滑劲直的叶片,在月光的照射下成为了银白色,如同出鞘之剑,高举着欢呼。 最爱在风中、雨中欣赏姜花,宽大的叶片,点滴凄清,且摇曳摩挲着,发出絮语。更有那冷冷的幽香,似有似无地在水边飘游,突然吸到,心头一震,随之一醉! 成年之后,就少接触姜花,有一回到乡下去,看见溪边的姜花,便停车与朋友下去采,结果我满载而归,对方却败兴而返。 看他羞得脸红,我笑说: “这不能怪你,因为你不熟悉姜花,徒手搏斗,当然折不断她那强韧的茎。而我先在路边捡了一块锐利的小石片,用割的方法,所以能带回整把的姜花。不过你如何跟我比呢?我是在姜花丛中长大的啊!” 至于近年印象中最美的姜花,要算是一次大溪之行所见到的了。由于花店里买的,总被剪得只剩一两片叶子,而不适合写生。当我从角板山回台北,路过大溪的一处河边,看到成片的姜花时,虽然夜色已浓,仍冒险走向水边。 沁心的幽香啊!不知因为姜花如同晚香玉,属于夜里特别芬芳的花种,抑或清凉的晚风,最宜于凝聚姜花的冷香。我如童年般涉入溪水,摇曳的花影,使我觉得像是游走于儿时的梦境。一轮银月,则透过晚岚,洒下柔柔的光晕,仿佛一张银网,撒入溪中,激荡起万点轻波。突然有一闪白光,从姜花丛中腾升而起,翩跹如一位白衣的仙子、水的精灵、花的化身,瞬时穿过那团月晕,消失在千顷烟波之间。 于是我以勾勒法画了那片水边的姜花,淡淡地加上几抹水绿,表现反射着月光的花叶,又以喷雾遮掩的技巧,制造一片夜色和朦胧的月晕。至于那凌波的仙子——白鹭,则以淡墨表现一袭白羽,逆光看来的莹洁与透明,且让她幽幽地翳入远天…… 花之爱 依依恋恋地这边送情人上了车, 跟着飞奔另外一位情人, 且到达时不能露出一丝香、一滴汗, 否则便不是翩翩佳公子的洒脱! 群花有约 作者:(美)刘墉 出版社:漓江出版社 这几天被花忙煞!花之忙人,大概一是种花人为花辛勤,一是赏花人目不暇给。至于我,则属于少有的第三者——为画花而忙。 杜甫有诗:“眼见客愁愁不醒,无赖春色到江亭。即遣花开深造次,便教莺语太丁宁。”其中用“无赖”形容春色,又以“造次”比喻花开,真是对极了!大概冬天忍得太久,春天一暖,花便争发,鸢尾、芍药、紫藤、蔷薇,几乎一夜之间,全开了。使我这个既爱赏花,又喜欢画花的人,顿时乱了方寸。 画花的人,最能惜阴,今日花开,明日花开,你因为忙而不画,难保后天没有一阵狂风骤雨,瞬间谢了春红。古人说“若待皆无事,应难更有花”,就是这个道理! 因此,不论手头的事有多忙,花一开,便不得不搁下来,拿着写生本,一花接一花跑,倒像是忙碌的政客,应付许多应酬。 以政治应酬来比喻画花,真是煞风景,画花本是风流事,要得闲散飘逸的趣味,一沾上忙碌二字,就落得俗了。 赶赴群花之约,功夫就在这儿。尽管在一花与一花之间奔劳,既然来到花前,便要气定神闲,迈着方步,左看看,右探探,一会儿俯视,一下子蹲在地上仰观,只有这样才能找到最美的角度。然后坐定,更是徐徐展纸,先看位置、布局,然后才能落墨。否则左边花起高了,右边的花,就出了画纸之外,如何在小小写生册中,容得群芳,而且各见姿态,最是学问。 所以我常比喻赴群花之约,像同时交许多女朋友,得早早算好各人的时间,排定约会顺序,而且地点相距恰当,于是一约扣着一约,依依恋恋地这边送情人上了车,跟着飞奔另外一位情人,且到达时不能露出一丝香、一滴汗,否则便不是翩翩佳公子的洒脱! 眼看天气要变,怕明早盛开的芍药全低了头,十点多仍然拿着手电筒,到院子里剪了几枝,插在瓶里,打算熬夜画了,纸才摊开,却见妻睡眼惺忪地下楼:“梦里,突然被一阵花香熏醒,才发现你楼上的昙花开了!” “才五月!雪没过去多久,就开昙花?”我冲上楼,果然满室馨香,那朵偷偷绽放的昙花,开得比秋天还大。 “昙花最不等人,只好放下芍药,先画昙花了!” 我叫儿子把昙花盆推到屋子中央,架起灯光,比了又比,既恐不够亮,又怕直射的强光伤了娇客,再搬来一只纸箱当桌子,把写生册和工具全移上楼,那花朵已经由初绽,逐渐开满,尤其糟糕的是,当我由花的一侧起笔,画到另一侧,花瓣已经转换了斜度。 绕着垂在中间的昙花,趁着盛放,从不同的角度写生,手心冒汗,脚底也冒汗,更惦着楼下一瓶芍药,门前一丛鸢尾,檐前一片紫藤,竟觉得自命风流的唐伯虎,有些登徒子的狼狈起来…… 花之爱 这小妖怪, 只要浇水, 就会慢慢长大…… 被尊重的生命 作者:(美)刘墉 出版社:漓江出版社 儿子的同学送他一个圣诞礼。迷你的红色水桶里,坐着毛茸茸的玩偶,上面戴着一顶白色的小帽子,露出两只圆圆的大眼睛,水桶边上扎着一朵粉色的蝴蝶结,还插着朱红的圣诞果和青绿的叶子,放在书桌一角,真是漂亮的摆饰。 直到有一天…… 我看到孩子居然往玩偶的四周浇水,过去责怪,才发现那毛茸茸戴着帽子的小东西,居然是活的! “这小妖怪,只要浇水,就会慢慢长大!”孩子说,“因为它是一棵小小的仙人掌!” 可不是吗!在看来毛茸茸的小刺间,透出淡淡的嫩绿,那两只塑料的眼睛和帽子,是用强力胶粘上去的,小水桶里面,则装满粗粗的沙砾。 自从知道那是一棵活的仙人掌之后,每次经过孩子的门口,就自然会看到它,而每一触目,总有些惊心,仿佛被上面的芒刺扎到一般。 那桶中的沙砾经过化学材料调配,坚硬得像是水泥,仙人掌则被牢牢地锁在其中。它不可能长大,因为扎根的环境不允许。它也不可能被移植,因为连皮带肉都被紧紧地粘住。它确实是个生命,一个不被认作是生命的生命,向没有未来的未来,苟且地活着。 小时候,大人曾说熊孩子的故事给我听,走江湖卖艺的坏人,把骗来的孩子,满身用粗毛刷刷得流血,再披上刚剥下的血淋淋的熊皮,从此,孩子就变成熊人,观众只以为那是个特别聪明的熊,却没想到里面有个应该是天真无邪又美丽的孩子。 今年又听到一个故事:养鸡场在鸡蛋孵化之后,立即将公鸡、母鸡分成两组,除了少数几只留种之外,公鸡全被丢进绞肉机,做成肉松,并拌在饲料里喂母鸡,所以那些母鸡是吃它兄弟的肉长大的。 “那根本不是生命,而是工业产物,所以不能以一般生命来对待。何况那些小母鸡,到头来还是死,也就无所谓谁吃谁了!”说故事的人解说。 这许多命运不都是由人们所创造的吗?既创造了它们被生的命,又创造它们被处死的命,且安排了它们自相残杀的命。 问题是,如果我们随便从那成千上万待宰的小雏鸡中提出一只,放在青青的草地喂养,也必然可以想见,会有一只可爱的、能跟着主人跑的活泼的小公鸡出现,且在某一个清晨,振动着小翅膀,发出它的第一声晨鸣。 许多国家都有法律规定,不能倒提鸡鸭,不能虐待小动物,人们可以为食用,或为控制过度繁衍而杀生,但对生命却要尊重。 可以剥夺,不能侮辱! 如此说来,那小小的仙人掌,是否也应该有被尊重的生命?花之爱 那许许多多的生机,都是预先藏在里面的, 如同存款, 到了该绽放或发芽的时候, 就从银行里被提出来用…… 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[深藏的春天 每年三月初,在纽约的九十二号码头大厅,都会举行盛大的花展。参展的团体,莫不费尽心思,布置出风格独特的花园。于是走入大厅,就如同走进一片自然公园,不但是花团锦簇,而且有小桥、流水、亭台、雕塑穿插其间。让人直觉得由外面的隆冬,一下子跨入了仲春。 可不是吗,纽约的三月初,还是冰封雪冻的时节,泥土地硬得像铁板,树枝脆得如朽木,所有的生机,都还深藏未露呢!那么这些花匠园丁,又怎能移来满室的春天?难道是由温暖的南方运上来? 答案不全对,原来多数的花,只是花匠们早些时把秃枝插入温水,放在室内养着;或将各种鳞球,提早种入温室的泥土,就把春天提前了一个月。 起初我不信,直到亲自从园中剪了几枝连翘,放在屋里养着,果然开出满茎的黄花,才不能不接受这个事实。于是,我更想:到底从什么时候,这秃枝开始蕴藏花信?难道我在冬天才落叶时,就把枝子剪进来,也能有繁花绽放吗? 自从有了这个疑问,每次踏雪归来,我就仔细观察路边的花树,渐渐发觉,凡是早春开的花,譬如山茱萸、木笔,竟然从孟冬就已经举起一个个花芽,她们或用鳞皮护着,或盖着厚厚的绒毛,如同一群等待出场跳舞的小朋友,在后台兴奋地站着。 有一位植物学家更对我说:你注意看,法国梧桐的叶子,是被藏在枝里的另一个叶芽顶掉的,虽然那片叶子下一年春天才会冒出来。 “如此说来,不像是小孩子换牙,下面的成齿顶掉乳齿吗?”我说。 “对!可是不止顶一次,那许许多多的生机,都是预先藏在里面的,如同存款,到了该绽放或发芽的时候,就从银行里被提出来用!” 我想这大地就是银行吧!藏着无尽的生机,源源不绝地展现出来。而如同植物在冰雪中已经包藏春意般,人们必然在最消沉困顿的时刻,也有那天赐突破的力量,在里面酝酿着。 只要时机一到,或是时机虽未到,我们却给她几分温暖的助力时,就一下子——寒冬尽去,满园春色!兄弟之爱 He isn't heavy,Father he's my brother! 他不重,神父…… 他是我的兄弟! 他是我的 作者:(美)刘墉 出版社:漓江出版社 几乎每天都会收到慈善机构募款的信件,有基督教儿童基金、伤残退伍军人协会、盲人组织、口足艺术家、保护野生动物、心脏病变研究……他们或赠彩券,或送月历,或附小书,或夹空白贺卡,或寄成棵的小树和种子,甚至施出苦肉计——将回邮现款一并寄来,表示你如果不捐钱,就等于吃了慈善机构的钱。 今天在众多这类的邮件中,我发现了一个新面孔: 天主教男童收容中心。 除了一封信和回邮信封之外,并附赠了许多邮票式的贴笺,上面印着圣诞快乐的贺词,想必是供人们在寄卡片时封信口之用。 但这贴笺真正吸引我的,是上面的图画。画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大男孩,背着一个比他稍小的,仿佛受伤或重病的男孩子,站在雪地中。旁边印着两行小字:He isn't heavy,Father he's my brother!译成中文则是:他不重,神父……他是我的兄弟! 这是一句多么奇怪的话啊!看那个男孩背着跟他差不了多少的兄弟,怎么可能不感觉重?更何况走过松软而冰冷的雪地! 那是多么不合文法与逻辑的话!兄弟和重量有什么关系呢? 但那又是多么有道理的一句话,令人无可置疑地接受。 只为了他是“我的兄弟”,所以我不觉得重! 它使我想起有一次看见邻居小女孩,抱着一只浑身稀泥的小狗,弄得满身满脸都是泥浆。我问她: “你不觉得它太脏了吗?” “什么?”小女孩瞪着眼睛尖声叫起来,“它是我的狗!” 又让我想到在教育电视频道上,看过的一个有先天愚型症孩子的家庭纪录片,那个孩子已经四十多岁,智力却停留在两三岁的阶段。白发的双亲,自己已经走不稳,每天早上仍然牵着孩子的手,送他上特殊学校的交通车,还频频向学校打听孩子的表现。 片子结尾,白发的母亲伤心落泪:“只是不知道我们二老死了之后,他要怎么活下去……” 而当记者问她后不后悔养下这么一个痴呆儿,误了自己半生的幸福时,那母亲居然毫不犹豫地抬起泪脸: “我不觉得苦!他是我的孩子!” 他是我的!他是我的!他是我的!他们都没有说出下面那个最重要的字——爱! 却比千言万语更能打动我们的心。盲者之爱 虽然蒙着双眼,一片漆黑, 但你的脚步才上病房的楼梯, 我就“看见”了你, 看见你跨着大步走过来…… 另一种光明 作者:(美)刘墉 出版社:漓江出版社 每次装卸彩色底片,都得等到天黑后,先把窗帘拉上,熄灭全屋的灯,再堵起门缝,因为只有这样,才能笼罩在全然黑暗之中,不被一点光线干扰。 什么是真正的黑暗呢?有人说伸手不见五指非常黑,可是在装底片时,那种黑还是不够,必须黑到把一张白纸拿在眼前晃动,都毫无感觉才算。 所以每次装底片,我都把自己摆在这“绝对黑暗”之中。 我总是窸窸窣窣打开底片盒,撕破铝箔袋,再拉开片夹,把底片一张张插进去。 那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,因为片夹只有窄窄一条缝,中间具有两道槽沟,单张的大底片,必须准确地插在下面一道槽沟中。 起初我的眼睛是如同在光明中做事一般,盯着双手,虽然什么也见不到,却希望多少有些帮助。问题是,这做法使我愈无法摸得准。 似乎盲目的双眼,总想看到一些东西。在极力“看”之下,手上的感觉便有限了。 渐渐地,我发觉仰着脸,完全不去“看”,而让全部注意力集中在手上,反倒能工作得顺利。也可以说,眼睛既然已经不管用,就完全放弃吧!掌握那留下来的,仍然可用的官能去面对问题。 于是我的手仿佛有了视觉,敏锐得不但能摸出槽沟,甚至连底片的正反面,也能以触感摸出其间的不同。 这经验使我想起,在美国电梯中,每次看见盲人点字的楼层标示,试着去触摸,只觉手指下一堆凸起的点子,每个数字的感觉都差不多,真奇怪为什么盲人一摸就能知道。 现在我了解,因为他们放弃“看”的想法,便加强了触感;上帝使他们能用手去“看”,这个世界就在另一方面变得充实了。 曾在电视上看见一位盲人接受访问,盲人说:“我常做梦,梦境都是有色彩的。虽然我从生下来就盲,我却知道什么是彩色,我觉得好美、好耀眼!” 这更使我深一层思索,并怀疑盲人的黑暗世界,并非真正的黑暗。 以前常在卖外销画的商店,看见那种画在黑绒布上的美女,绒布好黑好黑,画家就用那种黑绒为底,以亮丽的油彩,表现出光洁的肌肤与闪亮的秀发。 会不会盲人也是在黑色的画布上,用想像画出他们多彩多姿的世界?正常人看东西,如同在白色的背景上加添,盲人“看”东西,是否就从黑色的背景中提起? 这也使我想到妻眼睛开刀时说的话:“虽然蒙着双眼,一片漆黑,但你的脚步才上病房的楼梯,我就‘看见’了你,看见你跨着大步走过来。” 她是用敏锐的听觉,在她黑暗的画布上,画出了我的形象啊! 于是我想,当盲者听到虫鸣、鸟啭、竹韵、松涛时,或许也都用“听”,来塑造他们“看”到的东西。 最近读潘朝森的画集:由于童年时突然患了眼疾,医生为我擦上药膏,蒙上双眼,躺在床上足足两年。在黑暗的日子里,不忘记起伏明灭的幻想,心灵早已习惯于孤独与寂寞…… 据说这段经验,对他后来作画有很大的影响。那经验或许也就是他在黑暗的画布上,起伏明灭的想像吧! 问题是,不论我妻,或潘朝森,他们在黑暗中的想像,都是以“曾见过的东西”为经验,对于真正自始就失明的人,那想像会不会失色呢? 有一天,我分别问两位盲者,如果上帝能给你一秒钟,让你看到这世界,却又让你重回黑暗,你觉得如何? 其中一位兴奋地说:“当然好,因为毕竟我有机会看到真正的世界!” 另一位则平淡地讲:“如果看完之后,我还得回到黑暗,就算了吧!我宁愿满意地待在现有的世界,也不要接受那瞬间光明带来的冲击,以后反而更难平静了!” 多么让人悸动的想法,若非得到永恒的光明,他竟宁可留在黑暗之中。 但,什么是永恒的光明? 明眼的人可能会瞎,毕生光明的人也将走向死亡,哪个坟墓会是光明的呢? 某日遇到一位在盲人中心工作的朋友,我说:“你们可以使盲人重见光明吗?为什么盲人收容所反而称作Light Home呢?” “你错了,谁说盲人世界没有光?盲人只怕比我们有更多的光!你看过《盲女惊魂记》那部电影吗?在黑暗中我们没有了光,盲人还是有光的!”朋友说,“所以Light Home是要给盲人一个家,在这个家中充满光明——内心的光明!里面的光,上帝的光,要比外面的光更重要啊!” 因此,每次我坐在“绝对黑暗”的房里装底片,都会想: 这里真的很黑吗? 抑或所有的黑暗,都可能迎向另一种光明? 漂泊之爱 你们爱自己的家,你们睡在家里面! 我爱这个世界,我睡在世界的每个地方。 你们都是我的家人,我爱你们! 爱,就注定了一生的漂泊 作者:(美)刘墉 出版社:漓江出版社 飞机起飞了两个多钟头,心里始终不踏实,觉得好像遗忘了什么,看见有乘客拿出一卷长长的东西,才想起为纽约朋友裱好的画,竟然留在了台北。 便再也无法安稳,躺在椅子上,思前想后地怨自己粗心,为什么临行连卧室也没多看一眼,好大一卷画就放在床上啊!想着想着,竟有一种叫飞机回头的冲动,浑身冒出汗来,思绪是更乱了。 其实一卷画算什么呢?朋友并非急着要,隔不多久又会回来,再拿也不迟,就算真急,常有人来往台美之间,托带一下,或用快递邮寄也成啊!但是,就莫名地有一种失落感,或不只因那卷画,而是失落了一种感觉。 从台北登车,这失落感便浓浓地罩着。行李多,一辆车不够,还另外租了一部,且找来两个学生帮着提,免得伤到自己已经困扰多时的坐骨神经。看着一包一包的行李,有小而死沉的书箱,长而厚重的宣纸,装了洪瑞麟油画和自己册页的皮箱,一件件地运进去,又提起满是摄影镜头和文件的手提箱,没想到还是遗忘了东西。 什么叫做遗忘呢?两地都是家,如同由这栋房子提些东西到另一栋房子,又从另一户取些回这一户。都是自己的东西,不曾短少过半样,又何所谓失落?遗忘? 居然行李一年比一年多,想想真傻,像是自己找事忙的小孩子,就那么点东西,却忙不迭地搬过来搬过去,或许在他们的心中,生活就是不断地转移、不断地改变吧! 当然跟初回台湾的几年比,我这行李的内容是大不相同了。以前总是以衣服为主,穿来穿去就那几套,渐渐想通了,何不在两地各置几件,一地穿一地的,不必运来运去。从前回台,少不得带美国的洗发精、咖啡、罐头,以飨亲友,突然间台湾的商店全铺满舶来品,这些沉重的东西便也免了。 取而代之的,是自己的写生册、收藏品和图书,像是今年在黄山、苏州、杭州的写生,少说也有七八册,原想只挑些精品到纽约,却一件也舍不下。书摊上订的《资治通鉴》全套、店里买的米兰?昆德拉、《李可染专辑》、《两千年大趋势》,甚至自己写专栏的许多杂志,都舍不得不带。 算算这番回纽约,再长也待不过四个月,能看得了几本《资治通鉴》?翻得了几册写生稿?放得了多少幻灯片?欣赏得了几幅收藏?便又要整装返回,却无法制止自己不把那沉重的东西,一件件地往箱里塞。 据说有些人在精神沮丧时,会不断地吃零嘴,或不停地买东西,用外来的增加,充实空虚的内在,难道我这行前的狂乱,也是源于心灵的失落? 不是说过这样的话吗: “挥一挥衣袖,不带走一片云彩。其实东半球有东半球的云,西半球有西半球的彩,又何须带来带去!” 但毕竟还是无法如此豁达,也便总是拖云带彩地来来去去。 所以羡慕那些迁徙的候鸟,振振翼,什么也不带,顶多只是哀唳几声,便扬扬而去。待北国春暖,又振振翼,再哀唳几声,飞上归途。 归途?征途?我已经弄不清了!如同每次回台与返美之间,到底何者是来,何者是往?也早已变得模糊。或许在鸿雁的心底也是如此吧!只是南来北往地,竟失去了自己的故乡! 真爱王鼎钧先生的那句话—— “故乡是什么?所有故乡都是从异乡演变而来,故乡是祖先流浪的最后一站。” 多么凄怆,又多么豁达啊!只是凄怆之后的豁达,会不会竟是无情?但若那无情,是能在无处用情、无所用情、用情于无,岂非近于“无用之用”的境界?! 至少,我相信候鸟们是没有这样境界的,所以它们的故乡,不是北国,就是南乡!当它们留在北方的时候,南边是故乡;当它们到南边,北方又成为祖先流浪的最后一站。 我也没有这番无所用情的境界,正因此而东西漂泊,且带着许多有形的包袱、无形的心情! 曾见一个孩子,站在机场的活动履带上说:“我没有走,是它在走!” 也曾听一位定期来往于台港,两地都有家的老人说:“我没有觉得自己在旅行,旅行的是这个世界。” 这使我想起张大千先生在世时,有一次到他家,看见亲友、弟子、访客、家仆,一群又一群的人,在四周穿梭,老人端坐其间,居然有敬亭山之姿。 于是那忙乱,就都与他无关了,老人似乎说:“这里许多人,都因我而动,也因我而生活,我如果自己乱了方寸,甚或是对此多用些心情,对彼少几分关照,只怕反要产生不平,于是什么都这样来这样去吧!我自有我在,也自有我不在!” 这不也是动静之间的另一种感悟吗?令人想起《前赤壁赋》中“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,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;自其不变者而观之,则物与我皆无尽也”。苏轼不也在动乱须臾的人生中,为自己找到一份“安心”的哲理吗? 但我还是接近于陈子昂的“前不见古人,后不见来者,念天地之悠悠,独怆然而涕下”。也便因此被这世间的俗相所牵引,而难得安宁。 看到街上奔驰的车子,我会为孩子们担心。看见空气污染的城市,我会为人们伤怀。甚至看见一大群孩子从校门里冲出来时,也会为他们茫茫的未来感到忧心。而当我走进灿烂光华布满各色鲜花的花展时,竟为那插在瓶里的花朵神伤。因为我在每一朵盛放如娇羞少女般的花朵下,看到了她被切断的茎,正淌着鲜血。 而在台北放洗澡水时,我竟然听见纽约幼女的哭声。 这便是不能忘情,却又牵情太多、涉世太深的痛苦吧!多情的人,若能不涉世,便无所牵挂。只是无所牵挂的人,又如何称得上多情? 临行,一个初识的女孩写了首诗送我,我说以后再看吧!马上就要登机了,不论我看了之后有牵挂,或你让我看了之后有所牵挂,对我这个已经牵挂太多的人来说,都不好! 只是那不见、不看、不读,何尝不是一种牵挂?! 猛然想起,有一次在地铁车站,看见一个衣衫褴褛,躺在墙角的浪人,大声对每个走过眼前的人喊着: “你们爱自己的家,你们睡在家里面! “我爱这个世界,我睡在世界的每个地方。你们都是我的家人,我爱你们!” 也便忆起前年带老母回北京,盘桓两周,疲惫地坐在返台飞机上,我说:“回家了!好高兴!”又改口讲:“台北是家吗?还是停几周飞美时,可以说是回家?但是再想想,在纽约也待不多久,又要返台了!如此说来,哪里是家?” “哪里有爱,哪里有牵挂,放不下,就是家!” “世界充满了美,让我牵挂;充满了爱,让我放不下!”我说,“台北是家,纽约是家,北京是家,巴黎是家,甚至小小的奈良也是家!” 爱,就注定了一生的漂泊! 浮世之爱 每一个人在成长的过程中, 都要学着去了解、去体会、 去认知人性, 以及在人性表层下,隐藏的兽性。 隐藏的体谅 作者:(美)刘墉 出版社:漓江出版社 我曾读过一个令人惊心动魄的笑话: 中年主管对新进的女职员很有意思,在一段连续假日之前,总算找到了好机会。 “我能不能邀你去我的森林小屋度假?”他故作神秘地说,“我的老婆根本不关心我。千万别跟人说,明天是我的生日呢。” 年轻女孩抬起脸,眼睛一转: “何必到你那里去,我的家也很幽静,没有人打扰,干脆到我那儿去好了!” 主管简直乐歪了,心想:“这小妞真来电!”一口答应下来,并在第二天如约赶到女孩住处。 千娇百媚的女孩子,满脸神秘笑容地迎接,先倒了杯酒给主管,娇滴滴地说: “你在客厅等着啊!我进卧房准备一下,当我叫你的时候,就推门进来。”说着便像条鱼似的溜进了卧室,又关上门。 主管的心简直要跳出来:太神秘,太刺激了!现代女孩子真是爽快!想必等下推开门,她已经是几寸薄缕,伸开双臂……我何不也爽快一下! 事不宜迟,主管没两分钟,西装、领带、衬衫、汗衫,全部解除了武装,而那女孩子娇滴滴、神秘的声音也及时传出: “你可以推门进来了!” 主管连灵魂都醉了!推开门—— “生日快乐!”全办公室的男女部属,伴随着香槟的声音,对他欢呼…… 笑话说完了!是不是令人惊心动魄呢?那惊动的原因,是它赤裸裸地暴露了人性! 与其他有色笑话不同的,是它绝对可能发生,结果则是无可转圜地丢尽了人。且不论主管、年轻女主人,或满屋的同事,都顿时不知如何自处。 但是换一个角度来想,如果故事中的女孩子没有安排惊喜派对,只是自己进去换一套礼服,点燃起蛋糕上的蜡烛,那“坦荡荡”的主管,是不是也会尴尬地僵在那儿呢? 如果僵住了,下一步又是什么?他会为了打破僵局,一不做,二不休地用强,还是羞惭地反身穿衣离去? 这种尴尬的场面,谁都可能亲身遇到。问题是,我们却不常听说这类的事。 我们常常见到的,是衣着光鲜的绅士、淑女,谈吐文雅的贵胄、名媛,我们几曾听过他们说彼此的丑态? 丑态绝对可能有!因为那是人性!只是它总完好地隐藏在人们身后、各人心底。当事者为对方,也为自己保留颜面,不说出来。 某日我问一位男同事: “如果我在餐厅遇见一个吸引我的女孩子,我要用什么方法去跟她认识?” 男同事说不知道。但是当我拿同一问题,问一位漂亮的女同事时,她却说出了不下十余种好方法。 是男同事不愿说吗?我相信不尽然,而且就算他说,恐怕也绝对比不上那女同事的例子丰富。因为他说出的,只是他一人想出来的,而女同事却讲出了她所经历的,那是许多男人向她献殷勤时,真真正正表达的! 这也使我想起大学三年级时,一位“名女生”对我说的话: “你们男人说上一句话时,我就猜到下一个动作了。” “为什么?” “因为男人的丑态我见多了!” 当时我还是个天真的大男生,而那位同年龄的女孩子,由于校外的交际广,居然已经见过了不少丑态,怎不令人惊讶! “可是……”我自问,“我为什么从来都没见过男人的所谓丑态?” 直到后来,我才渐渐了解,男人在男人面前绝对保持尊严,女人在女人面前也绝对矜持。结果了解男人的不是男人,是女人!了解女人的也不是女人,是男人! 而愈是条件优越的女人或男人,越容易见到异性的另一面。 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可能会说:“什么叫做朋友?我不信任朋友,因为我的未婚夫对我说,我要好的女朋友偷偷约他,并且说我的坏话;而我自己更发现,我未婚夫的好朋友,也偷偷追我!” 问题是,如果她的未婚夫不说,她不会知道自己的好朋友有不够意思的举动。而她自己,更八成不会告诉未婚夫他好朋友的特殊表现,因为她不愿见到未婚夫与朋友起冲突。 于是,这许许多多的秘密就穿梭地被隐藏了,除非有一天,发生了那中年主管“惊喜派对”的事。 但是我们也要知道,人们之间许多不可解的心结、不可知的怨恨,也是在这当中种下的。 譬如那在众人面前丢了脸的主管,若无法离开自己的职位,将来如何与同事共处? 如果他是大老板,是否会借故把同事一个个排开、辞退? 恼羞成怒!这句话一点都没错。当一个人,在异性前放浪形骸,而被拒斥,那羞惭之怒是永难消除的! 让我再说个故事: 做父亲的,突然坚决反对儿子娶一位交往多年的女友,原因是,那女孩子由于太熟,所以拥有一把男友家中的钥匙。没想到某日打开门,发现了正在看A片的准公公的某种丑态。 女孩子有错吗?没有!如果说有,是她未按铃。但有几个“家人”回家,会先按铃呢? 男孩子在父亲突然反对,自己女友也借故疏远的情况下,能探知原因吗? 可能也没办法。因为女孩为了大家的面子,不愿讲。 于是那心结、尴尬与矛盾,就永远难解了! 我写出这许多故事,希望说出的是: 每一个人,在成长的过程中,都要学着去了解、去体会、去认知人性,以及在人性表层下,隐藏的兽性。 我们必须运用自己的智慧与勇气,和别人偶尔浮现的兽性去战斗、迂回,且适当地为对方隐藏。 这战斗的勇气、迂回的技巧和隐藏的体谅,正是一种伟大的人性! 夫妻之爱 沉淀的爱情上面都是水,淡而无味, 必须常常振动一下,才能有味道。 不要让婚姻成为一种习惯, 常给那睡着了的婚姻一点刺激, 即使是轻轻摇一摇! 沉淀的爱情 作者:(美)刘墉 出版社:漓江出版社 有个学生写了一首俳句式的短诗,只有两句: “使用前请摇一摇,沉淀的爱情!” “妙极了!”我说,“但什么是沉淀的爱情?又怎样摇一摇呢?” “爱得太久,疲了,倦怠了,不论朋友或夫妻,爱情都会沉淀!”学生说,“沉淀的爱情上面都是水,淡而无味,必须常常振动一下,才能有味道。譬如送他一个惊喜的礼物,穿着一件特殊的睡衣,甚至……甚至跟他说有个小男生在追他老婆,叫他小心,别忘了自己老婆还是非常吸引人的。总之,不要让婚姻成为一种习惯,常给那睡着了的婚姻一点刺激,即使是轻轻摇一摇!” 她的道理固然不错,但我觉得沉到水底,上面淡而无味的爱,倒也别有一种滋味,好比浓茶有浓茶的美,淡茶有淡茶的妙。 《菜根谭》里说得好:“ 肥辛甘非真味,真味只是淡;神奇卓异非至人,至人只是常。”这虽不是讲婚姻,但那真味只是淡,却也堪玩味。 我发现许多婚后不久出问题的夫妻,不见得是因为生活变得太淡,而是婚前味道太浓。譬如婚前热恋期,总是出外旅游、夜总会嬉戏,一下子结婚静下来,餐馆成了厨房,风景胜地改为公寓阳台,蝴蝶鸳鸯成了食谱账单,生活由热滚滚,一下子变为温吞吞,自然容易出问题。 反倒是那些婚前就由热恋跌入现实的男女,能慢慢将飞驰的爱情逐步减速,由求其“快”,到求其“长”,成家之后比较幸福。 有位朋友热恋多年,突然跑来对我说:“我终于决定娶她了。” “难道以前这么多年,你都没想娶她?” “问题是她也没想嫁给我啊!” “那你怎知道她现在愿意嫁了呢?” “因为我们前两天逛夜市的时候,看到一个很漂亮的瓶子,她喜欢极了,我就说要买了送她。照以前她一定会跳起来搂着我的脖子打转,这一回居然瞄瞄价钱,说太贵了,以后再谈。表示她开始往远处想,这远处,不就是结婚吗?所以送玫瑰花的爱情,不一定长久;‘种’玫瑰花的爱情,才是真的!” 还有一朋友说: “我现在跟女朋友进入了新的境界。过去我们上餐馆,别人一看就知道是情侣,现在则会认为是夫妻!” 经我追问,原来因为他现在跟女朋友对面而坐,不再是喁喁私语,而成为女朋友看菜单,他看报纸。 这使我想起梁实秋先生,在《雅舍小品》续集里《沉默》那篇文章里写的,有位朋友去看他,以嘴边绽着微笑,当做见面行礼。二人默对,不交一语,梁教授递过香烟,对方便一支一支地抽。又献上茶,也便一口一口地呷,左右顾盼,意态萧然。等到茶尽三碗,烟罄半听,主人并未欠伸,客人兴起告辞,梁教授誉之为“六朝人的风度”。 这也令我想起王维在《山中与裴秀才迪书》中,写他去看老朋友,正巧朋友在读经,也就不打扰,径自往山里走了。那种老远跑去,却又能以“意到已足”,而淡然离开的境界,不是“平淡入妙”吗? 还记得古诗中有句“我醉欲眠卿且去,明朝有意抱琴来”。诗人在与朋友一起赏花饮酒时醉了,便径自去睡,叫朋友:“你要是有意思,明天再抱着琴来玩!”也是在淡远中,显示一种挚情。 当然这种淡,不能是无礼,而应该是具有深厚情谊,默然会心,而不拘小节的率性。如同那坐在餐馆看报的朋友,他的女伴如果能不觉得自己被冷落,反觉得那只是率真,则未尝不是另一种境界。 名作家琦君女士曾说,她跟另一半常难得有说话的机会,只好在桌上留字条,我乍听觉得不可思议,但见琦君好文章不断,渐渐领悟夫妻相处的另一妙处: “Give him or her a break!Leave a space between each other!(在彼此之间留一点空间,让大家保留一点自己,而不必成天腻在一块。)” 热恋中的朋友,一定不会同意我的看法。 因为平淡入妙的境界,没有十几二十年的工夫,是达不到的! 母亲之爱 母亲,不论她天生是否强壮,她婚前是不是娇弱, 似乎只要成为母亲, 就自然变成了超级妈妈。 她必须“超级”, 否则就不配做妈妈! 超级妈妈 作者:(美)刘墉 出版社:漓江出版社 在老婆梳妆台上看到一个奇怪的摆饰,原来是儿子送给他妈妈的母亲节礼物。 那是一朵用布做的大花,放在小小的花盆里。花瓣不是红、黄那样艳丽的色彩,而是蓝的。尤其妙的是花的中心,一张白白的面孔,画着两撇倒挂的眉毛、一双失神下垂的眼睑和充满血丝的眼睛,还有那已经扭曲走形的笑容。花盆里则插着一个小牌子—— “超级妈妈(Super Mom)!” 这是多么传神的一朵母亲之花啊!充分形容了大部分的母亲。 母亲,不论她天生是否强壮,她婚前是不是娇弱,似乎只要成为母亲,就自然变成了超级妈妈。她必须“超级”,否则就不配做妈妈! 她们要是家里最早起的人,做早餐,准备便当,叫孩子(可能包括先生)起床;她们也总是最晚睡的,做最后的清理,处理信件杂务,哄孩子(可能包括先生)就寝…… 作为超级妈妈必须带孩子去看病,自己却不能生病,尤其不准在孩子和先生病的时候生病;即使生病,也不能倒下。她要像老鹰捉小鸡的游戏中那只站在前面的大母鸡,伸开双臂,瞪大眼睛,去阻挡老鹰的攻击,并接受后面一大串小鸡的拉拉扯扯! 这世上多少母亲,就像那个张毅导的电影——《我这样过了一生》,那一生多半是施,而不是受。最起码施得多,受得少。 虽说施比受更有福,但凭什么施的人要不断地施?只为了爱,而不要求回馈?甚至施舍到自己透支,成为那朵蓝色的花? 是的,孩子们会感激,如同我的孩子在母亲节送上那朵蓝花,表示他知道自己的母亲是多么透支地付出。问题是口头的感激和心头的感激,若不能化为行动,又具有多少意义? 我常说:“一个人在岸上大喊‘救人哪!有人掉在水里了’,远不如他真正跳下水去救,或扔下一根绳子,伸出一只臂膀!” 可是有几个做子女的伸出了这只臂膀? 令人惊讶的答案应该是: 不是他们不伸,而是大人没教他们伸。那阻止的人竟然常是母亲! 许多母亲对孩子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—— “只要你好好念书,家里事不用你管,老娘一个人应付得来!” 于是孩子不觉得母亲需要他,他既然不必对家庭付出,也自然减弱了家庭意识。 母亲叫起床、做早点、准备便当、开车送我、带我看病、帮我削铅笔、洗衣服……都是当然! 什么叫做“当然”?“当然”就是例行公事,理当如此做,自然也就无所谓感念不感念。而当有一天母亲不再这样,我就要不高兴! 那些作为超级妈妈的,确实可以肉体疲乏、心灵充实。但她们忽略了两件重要的事: 一、家庭是个共荣圈,你不让孩子参与,他们没有参与感,也就很难爱这个家,不爱这个家,就不爱你这个超级妈妈!不论他们嘴上说多爱,行动上的冷漠,就是证明。 于是你成了寂寞的超级妈妈! 二、你不让孩子做事,孩子连热油锅表面不一定冒热气都不知道;连搬一件重家具,应该怎么使力都不了解……当他们突然进入社会,会顿时难以适应,结果造成许多逃避的心态和危险的情况。 做母亲的人,最重要的责任是教育子女,但是太多的母亲只知“养”不知“教”,最起码不知道“教孝”! 不论什么时代,也不论中国怎么西化,“孝”绝对是应该维护的美德。可悲的是,今天中国的母亲,常没有学会西方的使子女独立自治,却采用了西方的放任、自由,和东方的溺爱,于是当西方的超级妈妈都变成蓝瓣白脸的花朵时,东方妈妈就更可怜了。 我要请问各位超级妈妈: 你们为什么总认为孩子长不大?难道不知道父母的成功与健康,也是子女幸福的保障?最起码如西方俗语“父母长寿,是子女的荣耀”! 子女是人,你也是人!人要学会彼此尊重、彼此奉献。你要教子女奉献,这是人格教育的一部分,否则他们学到的只是自私自利,或后半生也做个只知奉献的母亲(或父亲)。 于是下次上市场,带着孩子去吧!分给他一份购物单,你买你的,他买他的,既省了时间,也增加了母子、母女共同工作的乐趣,而且你会惊讶地发现:当菜端上桌,孩子会吃得更有味,因为过去妈妈的菜而今成为了“我自己挑的菜、买的菜,甚至做的菜”,那菜里就多了一份情、一份爱! 你付出,先生付出,孩子也付出,一起动手,堆出家的城堡,这个城堡必能更长久、更坚固! 做一个现代成功的超级妈妈,你应该有着大大的花盆、丰盛的叶子和亮丽的花瓣! 你的年轻、健康、美丽与精神焕发,也是子女的荣耀! 阳光之爱 只要最高枝上不足两尺之处有一丝黄晕, 便仍然可能见到几只不愿归巢的小鸟, 坚持到底地守在那儿。 走在阳光里 作者:(美)刘墉 出版社:漓江出版社 很早以前看过一部意大利电影,其中许多穷苦的人,难熬冬天的寒冷,只要看到云堆破了洞,透射出一道阳光,就赶紧跑到那小片阳光中站着,霎时阳光不见了,别处再露出一线,大家又都挤到那里去。 事隔十多年,早不记得电影的名字,那群穷人追逐阳光的画面,却历历如新,尤其是旅美之后,每到苦寒的日子,见到和煦的阳光,便伴随着电影的回忆,而有一种特殊的感觉。 阳光的温馨,对于不曾经历冰天雪地的人,是不容易体会的。虽然在屋里看到外面耀眼的阳光,与春天的一般亮丽。推开门,却可能迎来沁人肌骨的寒冷,而有人说“冬天的阳光是假的”。但有阳光毕竟不同,站在阳光里,和阳光之外,即使只有一线之隔,也见明显的差异。 我是一个拒绝冬天的人,所以尽管到了霜叶已经落尽的暮秋,仍然喜欢在寒冷的院子里流连,这时最能鼓励我,或伴随我,使我不寂寞的,就是阳光了! 每当夕阳西斜,阳光开始从我的小院退缩,晚风分外寒冷,我也就不得不像电影中那群追逐阳光的人一样,跟随着阳光移动,即使只有头能沐在阳光中,也觉得温暖许多。 而当夕阳接近地平线,屋后森林的下方,全进入黑暗,唯有树梢上,还留下一抹余晖时,便只有高楼的鸟儿们能够享用了! 常觉得鸟最勤快,也最懂得抓住光阴。才露曙色,屋里连手表还看不清呢,它们很可能已经在枝头聒噪了。 至于傍晚,一棵秃树,可能停上千百只小鸟,逆光看去还以为生满了叶子,它们的头常朝着同一个角度,那八成就是寒风吹来的方向,因为只有这样,身上的毛才不会被吹乱,也才能保持温暖。 当然更能给它们温暖的,还是远处的夕阳。相信那正是它们站在树梢的原因。有时候夕阳几乎完全隐在地平线下,只要最高枝上不足两尺之处,有一丝黄晕,便仍然可能见到几只不愿归巢的小鸟,坚持到底地守在那儿。 所以我常揣测鸟儿们的想法,它们只是为了求些温暖,还是想要欣赏夕阳?抑或居然有了惜寸阴的境界?至于它们起得最早,又是否因为巢在枝头,所以能比下面的人们更早见到晨光? 唐代的诗人常建有句“清晨入古寺,初日照高林”,正是描写晨光先照上树林高处的画面。现代的城市人怕无缘观察到这种景色,但何尝不能改为“清晨入都市,初日照高楼”,只是高楼往往剥夺了大多数人的阳光! 气温在冰点以下的日子,走在林立的高楼间,真不好受。因为阳光全被楼房阻隔,冷风却仍然穿梭肆虐。如果恰是下午两三点钟,阳光还能斜斜射入街心的时刻,就可以看见有趣的画面了。 只见街道有阳光的那侧,挤满了川流的人群,在阴影里的一边,则只见稀疏的过客。这与那意大利电影中表现的,不有着同样的趣味吗? 阳光的力量,确实在这样的冬日最能体现,我们甚至可以说那是锐利如刀的,它寸土必争地与阴冷的冬寒分割地盘。我曾经注意过屋边的雪地,竟然能剪出一块房影,也就是凡被影子罩住的地方都是白色,而露在阳光中的,则可能已经透出下面的土地。 尤其令我难忘的,是有一年冬天到日本旅游,独自从日光湖边的旅馆,走向中禅寺,起初一段路因为都在向阳的一面,所以没有积雪。而当我转入背着阳光的一边时,竟然路表全是滑不留足的坚冰。古诗说“南山雪未尽,阴岭留残白”,又说“潜知阳和功,一日不虚掷”,不正是这个写照吗? 于是中国人所谓“山南为阳,山北为阴;水南为阴,水北为阳”的道理,也就令人豁然贯通了。只为中国在北半球,所以山的南边总能向着阳光,而如果山夹着水,水的南边临山,由于受到山影的遮挡,所以成为了“阴”。古人因为没有足够的取暖设备,对于这阴阳的观察和讲究,当然比我们深入。 西方的古人也是一样的,即使到今天,每当暮冬的时候,广播和电视里的气象专家,仍会提出他们的古老迷信:“看看冬眠的土拨鼠(groundhog),如果它二月二号第一次钻出地表时,看到自己的影子,被吓一跳,又逃回地洞里,今年的冬天就要往后延长六个星期了!” 其实道理说穿了,还不是因为阳光不够强,那影子还显得阴寒吗? 岂止土拨鼠如此,即使进化为人类,我们生理上仍然保有冬眠的趋向。许多人患有冬天抑郁症,不敢面对现实,不敢接受挑战,甚至连坐越洋飞机的时差,也与日光有关。对于抑郁症的患者和时差的人,如果用强光照射,往往能痊愈,或缩短不适的时间。 当然,人造的强光永远无法比得上真正的阳光。野人献曝岂是愚者的浅见,实在有着大道理! 今午走过纽约曼哈顿的三十四街,看见许多年轻人斜靠在向阳的墙边日光浴,手里居然各拿着一片锡纸做的反光板,原来他们是怕斜斜的太阳晒红了半边脸,所以用反光板来借取阳光。 借取阳光? 可不是吗!阳光是那么珍贵,使我们不但要追逐、要把握,甚至要借取! 走在路边满是积雪的第五街上,抬头看到圣派垂克大教堂,我对阳光突然有了更大的感动。我看到那夹在层层摩天高楼之间,原本应该阴暗而难得阳光的教堂,居然灿烂耀眼,仿佛闪着光辉,因为—— 四周的建筑采用了全面的玻璃帷幕墙,不但没有遮住可贵的冬阳,反而纷纷反射,带来了更大的光辉…… 让我们都有一片能反射阳光的玻璃帷幕吧! 让这个世界的人们,都能不自私地占有阳光,而能与大家共同享受这上天的美好! 让我们珍惜阳光,站到最高枝! 更让我们借取每一寸阳光,温暖每一片土地、每一颗心! 回馈之爱 不要以为中国农村有许多三四代同堂的大家庭, 事实上几乎没有! 主要的原因是农民寿命太短…… 无怨无悔的爱 作者:(美)刘墉 出版社:漓江出版社 我常在文章里谈起兰屿的风景,但兰屿给我印象最深的却不是山水,而是海边遇到的一家人。 那是个傍晚,我在兰屿的海滩散步,看到海边一家人正蹲在地上整理刚网到的鱼,他们把鱼小心地分成四堆,也可以说是四种等级。 “为什么把鱼分开来摆呢?”我当时好奇地问。 男人用生硬的“国语”,指着最好的一堆鱼说:“男人鱼!”又指指剩下的两堆:“女人鱼!小孩鱼!”最后指着显然又少又差的鱼说:“老人鱼!老人吃的!” 十五年了,那海边一家老小的画面,至今仍清晰地映在我的眼前,甚至可以说,深深烙在我的心上。 我常想:为什么老人家要吃最差的东西,又为什么当时那老人家,竟抬起头来,对我一笑? 今天,我到朋友家做客,再一次遭到这种震撼! 晚餐之后,我指着桌上的残羹剩菜,对主人客气地说:“您准备得太丰盛了,剩下这些,多可惜!” 岂知主人才六七岁的小孩竟毫不考虑地搭了腔:“不可惜,奶奶吃的!” “我婆婆等下会出来吃!”女主人说。看见我十分惊讶,又解释:“她不喜欢一起吃,叫她吃好的,她还不高兴,只有剩下来的,她才吃,而且吃得开心!” 现在我坐在桌前写这篇东西,想到今晚的画面,禁不住流下泪来,我要再一次问: 为什么? 只因为老人家没有了生产力,就该吃剩的,该吃坏的吗? 只因为老人家“自愿”、“高兴”,我们就任她自生自灭吗? 相信不少人读过我在《点一盏心灯》里写的《爱吃鱼头》那篇文章。老人家临终时,几个朋友烧了她最爱吃的鱼头去,却听到老人瞒了十几年的秘密: “鱼头虽然好吃,我也吃了半辈子,却从来没有真正爱吃过,只因为家里环境不好,丈夫孩子都爱吃鱼肉,只好装作爱吃鱼头,我这一辈子,只盼望能吃鱼身上的肉,哪曾真爱吃鱼头啊!” 这是千真万确的事。故事中的老人家有幸在临终时说出心里的话,问题是这世上有多少为家庭牺牲的父母、尊长,就在晚辈们一句“他自己喜欢”的漠视下,慢慢凋零了。 是的!他们是在笑,因为自己的牺牲有了成果,而快乐地笑! 但晚辈们看到那笑,是不是也该笑呢? 还是应该自惭地哭? 最近我为公视“中国文明的精神”进行评估,在读了一百多万字的专家论文后,印象最深的,竟然是论文里提到西方社会学家于一九三七年起,在中国多年调查的结果: “不要以为中国农村有许多三四代同堂的大家庭,事实上几乎没有!主要的原因是农民寿命太短,平均在五十岁以下,活不到多代同堂的年龄,又因为贫穷而缺乏维持大家庭需要的财富。” 我们能相信吗?这个中国人常以为自古就盛行多代同堂的说法,竟然错了!那是“理想”,不是事实! 父母、尊长平均活不到五十岁,这是多么可悲的事!问题是,父母不能甘旨无缺、安享天年,这又难道不是子女的耻辱吗? 过去穷,我们没话讲! 今天富,我们该多么庆幸!可是在我们庆幸的时候,是否该想想自己有没有真尽孝,抑或又是创造了一种假象? 记得有一次,我的儿子抱着一碗鱼翅汤当粉丝喝,我很不高兴地说:“那是留给奶奶的!” 年轻人理直气壮地讲:“奶奶说她不爱吃,叫我吃光算了!” 奶奶是真不爱吃吗,还是因为爱他才特意留下来? 每年冬天,我的窗台上都排列着一大堆柿子。 为什么柿子一买就是十几个?因为我发现只买几个的时候,母亲知道我爱吃,总是先抢着吃香蕉,等我叫她吃柿子时,则推说自己早吃过了水果。 只有当她发现柿子多到不吃就坏的时候,才会自己主动去拿。 当我为老母夹菜,她总是拒绝,说不要吃,我就把筷子停在空中,直到夹不稳而要掉在桌上,她才不得不把碗伸过来。 问题是,她哪次不是高兴地吃完呢? 相反地,当菜做咸了,大家不吃,她却抢着夹,我只好用筷子压住她的筷子,以强制的方式,不准她吃,因为血压高的人,最不能吃咸! “瞧!有这样的儿子,不准老娘夹菜!”她对着一家人“高兴地”抱怨。 我认为:当我们小时候,长辈常用强制的方法对待我们,叫我们一定吃什么,又一定不准吃什么。他们这样做,是因为爱护我们! 而在他们年老,成为需要照顾的“老小孩儿”时,我们则要反过来模仿他们以前的做法—— 用强力的爱! 这不是强迫,而是看穿老人家装出来的客气,坚持希望他们接受晚辈的孝敬! 如此,当有一天他们逝去,我们才可以减少许多遗憾!因为我们为天地创造了一种公平回馈,以及—— 无怨、无悔的爱! 故园之爱 阶边一棵白茶花,下面有丛小小的棕榈, 我常将那弯弯的叶子摘下, 送到小河里逐波。 黄昏时,晚天托出瘦瘦的槟榔,门前不远处的芙蓉都醉了, 成群的麻雀在屋脊上聒噪。虫声渐起,蛙鸣渐密, 萤火虫一闪一闪地费人猜, 它们都是我的邻居,叫我出去玩呢! 星星坠落的地方 作者:(美)刘墉 出版社:漓江出版社 我记忆中住过的第一栋房子,在现今台北的大同中学附近,虽然三岁多就搬离了,仍依稀有些印象。 记得那房子的前面,有一排七里香的树墙,里面飞出来的蜜蜂,曾在我头上叮出一个大包。 记得那房子的后院,有许多浓郁的芭蕉,每次我骑着小脚踏车到树下,仰头都看见一大片逆光透出的翠绿。 记得那房子不远处,有一片稻田,不知多大,只记得稻熟时,满眼的金黄。 记得一个房间,总有着漂亮的日光,那是我常玩耍的地方。但实在,我也想不起房间的样子,只有一片模糊的印象——阳光照着我,母亲则在身边唱着一首好美好美的歌:热烘烘的太阳,往上爬啊,往上爬,爬到了山顶,照进我们的家。 我发觉,我多少还能记得些幼儿时的居处,不是因为那房子有多可爱,而是因为蜜蜂的叮、芭蕉的绿、稻浪的黄和母亲的歌。 幼儿的记忆就是这么纯,这么简单,又这么真! 真正让我有生于斯、长于斯,足以容纳我整个童年记忆的房子,要算是云和街的故居了。我甚至觉得那房子拥有我的大半生,我在那里经历了生离、死别与兴衰。想着想着,竟觉得那房子装得下一部历史,最起码,也像黄粱一梦。 不知是否对于每个孩子都一样,那房子里面的记忆,远不如它周遭的清晰。譬如明亮的客厅,总不如地板底下,我那藏身的密穴来得有诱惑力;父亲养的五六缸热带鱼,也永远比不上我从小溪里,用畚箕捕来的大肚鱼。而母亲从市场买回的玫瑰,更怎及得上我的小草花! 童年的房子,根本就是童年的梦! 我记得那老旧的日式房子,玄关前,有着一个宽大的平台,我曾在上面摔碎母亲珍贵的翡翠别针,更在台风涨水时,站在那儿“望洋兴叹”! 平台边一棵茶花,单瓣,白色,并有着黄黄的花蕊和一股茶叶的幽香,不知是否为了童年对它的爱,是如此执著,我至今只爱白茶花,尤其醉心单瓣山茶的美。 茶花树的下面,有一丛小棕榈,那种细长叶柄,叶片弯弯仿佛一条条小船的树。记忆那么深刻,是因为我常把叶子剪下,放到小河里逐波…… 小河是我故居的一部分,小鱼是那里抓的,小鸡尾巴花是那里移的,红蜻蜓是雨后在河边捕的,连我今天画中所描绘的翠鸟,都来自童年小河边的柳荫。 还有那散着幽香的野姜花,攀在溪边篱落的牵牛……甚至成群顺流而下、五色斑斓的水蛇,和又丑又笨的癞蛤蟆,在记忆中,都是那么有趣。 作为一个独子,在我童年的记忆中,最要好的伴侣,竟然多半是昆虫! 小小貌不惊人的土蚱蜢;尖尖头,抓着后脚,就会不断鞠躬的螽斯;长长须,身上像是暗夜星空,黑底白斑点的天牛;拗脾气,会装死的甲虫;不自量力,仿佛拳击手的螳螂;还有那各色的蝴蝶和蛾子,都是我故园的常客。 当然,黄昏时爱在屋脊上聒噪的麻雀,筑巢在厕所通风口上的斑鸠以及各种其他的小鸟,更带给我许多惊喜。最起码,我常能捡到它们的羽毛,用画本夹着,一面读,一面想,神驰成各种飞禽。 我在童年的梦里,常飞!虽然从未上过屋顶,梦中却总见房顶在脚下,渐远,渐小。尤其是梦中有月时,那一片片灰蓝色的瓦,竟然变成一尾鱼,闪着银亮的鳞片,又一下子化作星星点点,坠落院中…… 做梦的第二天,我就会去挖宝,挖那前夜坠落的小星星。我确实挖到不少呢!想必是日本人遗落的,有带花的碎瓷片、洋铁钉、小玻璃瓶、发簪和断了柄的梳子,这些都成为我的收藏,且收藏到记忆的深处。 看侯孝贤的《童年往事》,那许多光影迷离的画面、静止的午后巷弄和叫不停的蝉鸣,简简单单,却又强而有力,想必也源自童年似真非真,却又特别真的记忆。尤其是以低视角取景的屋内,更表现了孩子在日式房里的观点! 我记忆中的“观点”,虽在室内,却落在屋外。我常凭栏看晚天,看那黄昏托出瘦瘦的槟榔和窗外一棵如松般劲挺的小树。前门不远处的芙蓉,晨起时是白色,此刻已转为嫣红。窗前的桂花,则变得更为浓郁。 虫声渐起,蛙鸣渐密,萤火虫一闪一闪地费人猜。它们都是我的邻居,叫我出去玩呢! 我常想,能对儿时故居有如此深而美的记忆,或许正由于它们。因为房子是死的,虫啊、鸟啊、小河、小树才是活的。活生生的记忆,要有活生生的人物。 我也常想,是不是自己天生就该走艺术的路线,否则为什么那样幼小,就学会了欣赏树的苍劲、花的娟细、土的缠绵,乃至断瓦、碎瓷、衰草和夕照的残破? 抑或我天生有着一种悲悯甚至欣赏悲剧的性格,所以即使在一场大火,把房舍变为废墟之后,还能用那断垣中的黄土,种出香瓜和番茄,自得滋味地品尝。且在寂寥的深夜,看一轮月,移过烧得焦黑的梁柱,而感觉几分战后的悲怆与凄美。 失火的那晚,我没有落半滴泪,腾空的火龙,在我记忆中,反而光华如一首英雄的挽歌。我的房子何尝随那烟尘消逝,它只是化为记忆中的永恒。 有一天,我偷偷把童年故居画了出来,并请八十三岁的老母看。 “这是什么地方?”我试着考她。 “一栋日本房子。”老人家说。 “谁的房子呢?” 老人家沉吟,一笑:“看不出来!” “咱们云和街的老房子啊!”我叫了起来,“您不认得了吗?” “哦!听你这么一说,倒是像了!可不是吗……”老人家一一指着,却回过头,“不是烧了吗?” “每个故居,有一天都会消失的!”我拍拍老人家,“但也永远不会消逝!” 山水之爱 据说从水底看海面 明亮 如同蔚蓝的穹苍 便想: 从大地看到的天空 会是另外一片海洋 想着想着 竟轻飘了起来 觉得自己是条漂泊的鱼…… 莲的沉思 作者:(美)刘墉 出版社:漓江出版社 在西湖,三潭印月的莲池边,凭栏站着一群人,大家争先恐后地往水里抛东西,原以为是喂鱼,走近看,才知道居然在扔钱。 仲春的莲叶还小,稀稀疏疏点缀着水面,而那幼小的莲叶竟成为人们游戏,甚或赌赌运气的工具——看自己抛出去的钱币,能不能准确地落在莲叶上! 或是由罗马传来的吧!而在罗马呢,则八成是想敛财的人想出点子,教大家丢个钱币,许个愿,愿有情人终成眷属,愿在未来的某一天,能再游那“七山之城”! 岂知这点子就一下传开了,不论维吉尼亚州的钟乳岩洞,或纽约大都会美术馆的埃及神殿,只要在那风景胜处、古迹面前,能有一盈水,便见水中有千百点闪亮——千百个游客的愿望。 曾几何时,西方迷信竟传入东方的古国,生性俭朴的中国人,又不知怎地一下大方起来,当然也可能是赌性吧!小气的人上了赌桌,也便不小气了。 就像此刻满天的钱币飞向池中,是为许愿,还是为了看看自己能不能正中莲心? 多数的钱,都落在了水中,毕竟池子大,莲叶小啊! 但是小小的莲叶,目标再不显明,又岂禁得住如此的“钱雨”? 一枚中了! 四周爆发出欢呼! 又一枚中了! 有人甚至同时丢出整把钱币:“看你中不中!” 果然有些莲叶瞬间连中数元,在阳光下点点闪动,像一颗颗浑圆的露珠。 群众们愈得意了,钱币非但未停,且有更多人加入了抛掷的行列…… 小小的莲叶,多有钱哪!尤其是在这个并不富有的国家,只怕孩子们都要嫉妒了呢! 小小的莲叶,真是愈来愈富有了,不但钱靠着钱,而且钱叠着钱…… 突然—— 默不作声地,那莲叶的边缘,向水中一垂,载满的钱币全溜了下去。 折下的叶边立刻又浮回了水面,干干净净,空空荡荡,一如未曾发生过什么事。 喧闹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了!有人骂出粗口,有人扭头便走。 只有那一池淡泊的君子,依然静静地浮在水面沉思…… 我心相印亭 柳,初展宫眉,春草已经蔓上了石阶,且不止于此地,在青瓦间放肆起来。是有那么多的尘土堆积,使草能在上面滋生?抑或青瓦烧得不够透,日晒雨淋,又回归为尘土? 无论如何,“黑瓦绿苔”便有了些“白发红颜”的感触;黑瓦是愈黑了,绿苔也对比得愈翠了。它更使人想起《长恨歌》里的“落叶满阶红不扫”,只是红叶萧条,描写西宫南内的凄清。这“滋苔盈瓦绿生情”,写的是西湖堤岸挡不住的春色。 先是被亭瓦的景色吸引,游目向下,竟还有个撩人的名字,说她撩人,倒也不似,只是引人遐思。 “我心相印亭”,多罗曼蒂克的名字啊!令人直觉地想到情侣,便步入其中,看看会是何等隐蔽的处所。 “不隐秘嘛!”看到那不过几道栏杆,且伸向水面,四望毫无遮掩的亭内,我失望地说。 “您未免想多了!”一位正凭栏的老先生回头笑道,“坐!坐!坐!坐下来看这湖水,看这水中的倒影!看看水中的你,你眼中的水,看你的心、湖的心,心心相印!” 如伽叶的拈花,我笑了: 深林人不知,明月来相照。 西湖人去尽,我心相印亭! 云 泥 你追过云吗?我追过! 你洗过云吗?我洗过! 少年时,我爱极了登山,而且是登那人迹罕至的高山,在不得不归时才离开山。 云就在那时与我结了缘。 晴朗的天气,山里的浓云,必要到下午四五点钟才会出现,午间直射谷底的阳光,将山林的水汽逐渐蒸发,缓缓上升。这时由于日光已斜,山背光和向光面的寒暖差异,造成气压变化,而引起山风,将那谷中的淡烟拢成迷雾,攒为浓云,且在群山的挤压下迅速腾升。 云就在那时与我追逐。 我知道被浓云笼罩的山路是危险且难以呼吸的,所以总盼望在云朵与云朵之间的空白处行走。远看一团浓云,即将涌上前面的山道,我们就奔跑着,趁云未上的时刻通过。 尤其记得有一回穿过山洞,身后正有浓云滚滚而来,我们一行人拼命地在洞里跑,那云居然也钻入了洞中,在我们的身后追逐,回头只觉得原本清晰的景象逐渐模糊,所幸眼前山洞另一侧的景物依然清明。正高兴赢得这一场,肆情喧笑着跑出洞口,却又顿时陷入了十里雾中。原来那在洞外的云跑得更快,竟偷偷掩至我们的身边。 至于洗云,你是难懂的,但若你真正洗过云,必会发现那云竟是淡淡的一抹蓝。 有一年秋天,我由龟山脚,过鸬鹚潭,直上北宜之间的小格头,由于在潭里盘桓过久,而山色已寒,使我们不得不赶路,否则一入夜,就寸步难行了。 正值霪雨之后,那时到小格头的山路仍是黄土道,出奇陡斜而湿滑的路面,使我们常不得不手脚并用地攀爬,一直到将近小格头,才喘口气地回头看一眼。 真是令人难以忘怀的画面哪!千层云竟然就在脚下不远处,涌成一片浩渺的云海,我们则是从那海中游出来的一尾尾的鱼。 等公路局的客车时,同行的女孩子对我说:看你脚上都是云泥,让我帮你冲一下吧! 云泥?可不是吗!那是云凝成的泥,泥里夹着的云! 灰暗的晚天下,我确实看见她用水冲下的,不是黄土,而是深深宝蓝色的——云泥! 雾 白 作者:(美)刘墉 出版社:漓江出版社 曾看过一部恐怖电影,片名是《 雾》(The Fog),描写由海上来的鬼船和厉鬼们,随着浓雾侵入小镇。 事隔多年,已经记不得片中的细节,倒是那由海上瞬息掩至的浓雾,在灯塔强光照射下,所发生的深不可测的光彩,总在脑海里映现。 那是当光线照上去,表面反射一部分,穿透一部分,又经过层层云雾,再三反射与穿透之后所产生的神秘之光。它不像逆光看去的云母屏风那么平,也不似月光石折射出来的那样晶晶亮亮,而是一种柔软均匀,又能流动的东西。 每当乘坐飞机,穿越云层的时候,我都极力想从窗外捕捉这种影像,只是日光下的云雾,光洁有余,却总是少了几分神秘的韵致。 家居有雾的日子,我也临窗眺望,看那路灯是否能制造影片中的效果。或许因为雾不够重,光又不够强,还是觉得滋味平平。 直至今年暑假,到清境农场,夜晚游兴不减,漫步向山里走去,没有路灯,地上水溶溶的,高大的松柏在阴暗的夜空下,穆穆地立着,四周是一种夜山的沁凉和窥不透的诡秘,正有些踟蹰是否应该回头,远处的山道边,突然灿起一片光彩。 一团白光,由山谷中瞬息飘上,前面的林木顿时成了深黑的剪影,那光团且迅速地扩大,竟使人觉得半座山都燃烧了起来。是火光吗?但不见火。是浓烟吗?又不嗅烟。那么是从何而来的如此万丈光华呢? 一辆车子由山边转过,刚才的一切竟全消失了,才知道原来这如幻的景象,都是因为车灯射入浓雾中所折射。但过去在雾中驰车的经验不是没有,为什么只有此刻才能见到? 仅仅两盏车灯啊!直直的光线,没入那云深不知处,车中的人,只觉得前面是一片迷蒙,或许犹在抱怨光线的不足,岂知那直光,竟然在不断折射之后,成百成千倍地扩大,在有缘人的眼中,灿烂成无限的光华。 只是,灯去之后,依然是冷冷的山、凉凉的雾。过眼的光华,仍在视网膜上残留,眼前的景物却又回归平静…… 我的车灯,山的迷雾,你的灿烂! 此后,每一次夜里开车,驶过雾中,我都想:会是哪位有缘人,有这样顿悟的刹那? 南 山 到紫禁城外的北海公园,看一年一度的菊花展,上千盆名品,把菊花的造型带到了令人难以想像的境界,正陶醉中,却听见一个爱嚼舌的北京人戏谑地说:“什么‘采菊东篱下,悠然见南山’,您猜怎么着?根本就是斜眼!”顿时引起一阵哄笑。 那调笑的人,岂知陶渊明的境界,乃身在物中,而不囿于物,如饮酒诗前面所说:“结庐在人境,而无车马喧。问君何能尔,心远地自偏。”“心远”正是诗人能保持宁适的方法。所以东篱采菊,固然已属雅事,但那采菊的悠然,以及由此引发的出尘之思,才是最高的境界。 曾见梁楷画的《渊明采菊图》,诗人拈一枝花,放在鼻际,眼睛却全不看手中之菊,而是骋目远方,正画出了靖节先生的精神——他骋目向何处?当然是南山!画家为什么不画出南山?因为南山不必有形,只是一个境界。 如此说来,南山就不必非是南边的山,甚至可以不是山了。当陶渊明走向东篱,弯腰折一枝菊花,再缓缓抬头,面向远方,又何必有所思、有所见呢?因为那是一种怡然恬适、无拘无束更无争的胸怀啊。 遂让我想起他在《归去来辞》中的句子: “引壶觞以自酌,眄庭柯以怡颜。倚南窗以寄傲,审容膝之易安。园日涉以成趣,门虽设而常关。策扶老以流憩,时翘首而遐观。” 那翘首遐观的是什么? 什么都不是,是一种大而无形的旷达与悠然! 水 云 请王壮为老师为我刻画室“水云斋”的印章,老师说:“想必是出于杜甫的诗句‘水流心不竞,云在意俱迟’吧?” 又请文友薛平南为我刻一方,平南附边款:“水流心不竞,云在意俱迟。丁卯冬,平南并录杜句,为水云斋主人。” 朋友见到我的水云斋,则笑说:想必你是要退隐了。因为既然有了不竞之心和俱迟之意,当然生了箕山之志! 我则心想,如果硬要套上诗词,他们为什么不提王维的“行到水穷处,坐看云起时”,或是韦应物的“浮云一别后,流水十年间”呢? 其实我的水云斋名,是在少年时就想到的。那时候常爬山,也便总有拂云涉水的经验。台湾的山里特别潮湿,远看的云烟,到眼前成为迷雾,穿进去湿凉凉的,加上山里的阴寒,和景物的朦胧,则给人一种在水中游走的感觉。 有时候涉水到瀑布旁边,水花飞溅,随着山风扬起,更让人分不出是水、是云。还记得有一回在两壁狭窄的山洞里溯溪而行,突然由前面涧口涌进一团浓云,随着凛冽的山风,飞速地从身边掠过,那雾不知是否因为被峡谷浓缩,紧密得令人难以呼吸,又仿佛一丝一缕地从身边掠过,加上脚下的冷冷涧水,就更让人云水难分了。 所以,在我心中,水和云是一体的,她们都无定形,都非常地贴肤,都难以捉摸,也都带些神秘。有时候觉得自己未尝不是云水的化身,以一种云情与水意,生活在云水之间。 如果非要问我水云斋的来处,便请听我少年时作的《云水之歌》吧: 云水本一家 家在云水间 牵裳涉水去 化作云中仙。 朝在西山坐 夕在东山眠 我身在何处 虚无缥缈间。 南山为晓雾 北山为暮云 唤我我不见 挥我在身边。 春雨也绵绵 秋雨也涓涓 流入江海去 此生永不还! 山水之爱 黄山散记 作者:(美)刘墉 出版社:漓江出版社 今年四月,我排除了一切工作和应酬,逼着自己再做一次黄山之行。 旅行团办得极好,尤其妙的是团员多半为艺术家,工作既同,兴趣也近。我们由云谷寺坐缆车直上黄山北海,经始信峰、石笋峰、观音峰、仙女峰,再由狮子峰、梦笔生花、笔架峰,下散花坞。而后由西海、排云亭,过丹霞峰、飞来石、光明顶、鳌鱼峰、莲花峰至玉屏楼。最后由蓬莱三岛、天都峰至半山寺、慈光阁。 虽未能遍游黄山七十二峰,但餐烟沐雨,临霜履冰,一周之间,如经历四季晴晦。且既获朗日高悬,得睹黄山雄奇之骨;又遇明月当空,得窥幻化阴柔之面。 古人说:“五岳归来不看山,黄山归来不看岳!”又有句:“岂有此理,说也不信,真正妙绝,到者方知!”可见黄山之奇。 排 云 只缘昨日没来得及画排云亭右侧的景色,今天虽然镇日豪雨,仍然趁着雨势稍弱,冲上迷蒙的山道。 雨是经过松叶筛下来的,或没有雨水落下,再不然则像小时候用稀泥打仗般,一小团、一小团地漫天飞舞,打在雨衣雨帽上,咚咚咚咚,如同沉沉的战鼓。只是觉得那雨水未免落得太重了些,伸手到空中试探,竟抓住一颗雨滴,在掌中闪耀溶化。 排云亭位在丹霞峰的半山,左拥嶒立峭拔的薄刀峰,右抱松涛汹涌的松林峰,这两个名字,使人想起《水浒传》里的众家豪杰,加上后面的“丹霞”,更有些道家的神秘起来。 可不是嘛!薄刀峰下一块奇岩,像煞倒放的靴子,名叫仙人晒靴;松林峰下一柱擎天,柱顶像有只裹小脚穿的高底绣花鞋,于是女性的阴柔也加入了。 或许这就是黄山吧!有它雄浑、壮阔、幽深、峻切的山容,也有它神秘、诡谲、险怪、峭拔的林相,更有那雾腾霞蔚、幽谷涵岚的烟云供养。 譬如此刻,漫漫云雾,正随着那霰雪雹冰滚滚而来,由两山之间涌入,愈行愈窄,愈变愈浓,突然穿越崖边的铁索迎面袭来,伸手去挡,手已不见,十里雾中,只一片白。 至此,我终于领悟排云亭的排云…… 文 殊 “不到文殊院,不识黄山面。” 大概自从建成文殊院,便有了这句话,也恐怕是文殊院的人如此说,为了让大家来拜文殊菩萨! 文殊菩萨早没了踪影,文殊院改名为玉屏楼,并非楼中有玉屏,而是楼在玉屏峰之上。 一般屏风,小则二屏,多则六屏,再大也不过八屏。但是玉屏峰的屏多达千折,而且是以石为屏,以松为文。这上千的玉石屏风一层层地由山下向中央聚拢,中间一线,是玉屏梯,远远望去像一朵初绽的莲花,莲心则是旧时的文殊院。 于是文殊菩萨不见倒也对了!这玉屏峰本身不就是文殊吗?只是人在佛心,而人不自知,如同登玉屏峰的人,只觉得山路奇险,两边石壁差堪容身,却没想到自己正走在黄山最美的风景之中。 从天都峰上的天梯,回首玉屏峰,缥缥缈缈地隐入云海,真是有若仙境,如游梦中。 我心想:不到文殊院,不识黄山面,下面应该再加一句—— 不涉天都险,不识文殊面! 蓬 莱 黄山在安徽,距海远,却跟海结了缘。 倒不是说黄山是从海里冒出来,这世上有几座山不曾为沧海呢? 黄山之海,是云海!所谓黄山因松而奇,因云而秀。黄山的美,除了原先具有的嵯峨山岩,松与云更不可少。所以也能说黄山是以石为骨,以松为血肉,以云烟为呼吸。而黄山是占地一千二百平方公里的大山,它的呼吸便成为云海,云海中的山,也不再是山,而成了岛! “蓬莱三岛”就是这样得来。 三道奇石,耸立山间,前扼玉屏峰之峻,后勒天都峰之险,却又卓然独立,自成家数,任是谁走到三岛之间,都忍不住叫一声:奇山! 实际三道奇石,不过几丈高,只能称石,不能叫山。可是不仅成为了奇山,而且变为了仙岛。 当风起云涌,由黄山西海飘来,缓缓流过两大山峰之间,那三道奇峰只露山头,在万顷的云波间浮浮沉沉,不论住在文殊院,或行在天都峰的人,远远望去,都像极了三座若隐若现的海岛。 至于月出东山,整个山谷洒上一片宝蓝色,那三座奇石一侧映着月光,一侧隐入黑暗,把长长的石影拖向山谷,就更像梦中之岛,立在一片蔚蓝的海洋之间。 所以山不在高,也不在有仙无仙,而在其姿态之奇。譬如这蓬莱三岛,在黄山群峰之间,大小只堪做个盆景,却能小中见大,使人们走到这儿,突然像聚光镜般把七十二峰的印象,全凝汇到一块儿,发出鬼斧神工的赞叹。 蓬莱三岛的妙,就在此,所以有人说它是黄山的心灵,藏在深谷之间。也有人讲它是黄山之眼,如秋水、如宝珠、如寒星…… 天 梯 站在迎客松前看天都峰,像用条长尺,在光滑的山壁间直直画了几道,上面是翳入天际的云烟,下面是不知其底的深谷。 那直直的几条线,就是直通天都的天梯! 早上,年纪较长的队员,纷纷掏出巧克力、牛肉干等零食,塞给我们这些准备上前线的小老弟老妹们,又十分戏谑地拥抱一番:“好自为之啊!”“多保重啊!”可惜黄山无柳,否则这文殊院前就成了灞桥!那迎客松下反成为了阳关! 天梯之前是登山站,几个穿人民装的管理员检视行李,大的背包一律搁下,又叮嘱登山中途少做停留,免得下面的人上不去。大有此行是只能向前,纵使有刀山剑海也不容后退的意思。 遂想起日本名登山家三浦裕次郎登艾佛勒斯峰的那句话: “此刻我已不畏惧死亡,比死亡更可怕的是失败。” “我已经无法将‘危险的前进’转变为‘困难的后退’,所以只有选择前进!” 过去听人说“登黄山,小心别擦伤了鼻子”还弄不清楚怎么回事,直到踏上七十度的天梯,才发觉鼻子真快要碰上前面的石阶。 一阶一阶的做法,至此已行不通,因为路陡得容不下那许多阶。于是只好做成左一脚、右一脚,交次出现的情况,仿佛在山壁上凿洞攀援,那洞不平行,而是交错的! 前面沿途帮过大忙的路边铁索,也不够用了,必须一手拉索,一手攀岩。所幸那岩壁间特别凿下了许多深孔,恰恰容得手指。登山者必须运指如钩,才能保得平安。 记得小时候去指南宫,见过一联: 且拾级直参紫府 乍回头已隔红尘 此刻便改作: 且攀援直上天都 莫回头了却尘缘 这后一句岂不妙绝!当作二解: 莫回头!否则失足坠下,便将了却今世的尘缘! 莫回头人世间!且了却尘缘,直上天都吧! 天 都 作者:(美)刘墉 出版社:漓江出版社 从天都峰回来的人,少有人真能说得出这黄山绝顶的景象。 是因为行过天梯,已经筋疲力尽而无心赏景? 是因为天都之为天都,如同极乐之为极乐,既已是至善至美之地,也便无喜无嗔、无贪无念,但愿一片融融,不可说,不能说,无法说也不必说? 是因为天都峰总笼在一片迷雾之中,只在此山中,云深不知处,连自己都看不清,更何况山容岳貌了? 是因为天都峰已在黄山群峰之上,一览众山小,既没了比较,便如功业彪炳的盖世英雄,或年行过百的人瑞,留下的不是自豪,而是孤独? 在强劲山风的夹带下,云雾像白纱窗帘般一层又一层地拉过,天都顶峰层叠的奇岩和洞穴间,便上演一幕又一幕的史诗。 这是历史的诗,用亿万年岁月,雕琢山河大地所成的交响诗。若这诗中有一夜天崩石裂,那便是大地之钹;若有一天群石滚动,那就是大地之鼓。 直到天地皆老,滚动的、崩裂的、飞扬的、升起的,都安静睡去,巧巧妙妙地,互让互就地,摆出一种大家都能接受的姿势,成为天地间一完美的组合,便是这史诗的完成! 所有的错误、悲剧、巧合与不巧合,在历史的眼里全是当然! 不论人的史诗或山河的史诗,这都是不变的道理! 情 锁 什么锁是这样的锁? 什么情是这样的情? 在黄山之巅,那风雨凛冽,终年霜雪的天都峰,竟有成千上万个锁,被不知名的人锁在崖边的铁链之上。它们也当是知名的,因为每一把新锁的主人,都会刻下自己和自己爱人的名字,然后虔敬地,以一种参拜或赌誓的心情,把那刻了名字的锁,紧紧扣在黄山最苦之地。 是的!若无风霜雨雪的试炼,如何见那情的坚贞? 若没这坚实的铁链和铜锁,又怎样表示那情的强固? 于是日复一日,那原本用来防护,作为围栏的铁链,便只见上面成串的锁,而不知其链了。甚至有些锁上加锁,锁成一串。或一个铁链的孔眼,竟同时锁上了许多,变成一朵金属的花。 使我想起在挪威看过的雕刻公园,里面有一座生命之柱,无数扭曲的人体交缠在柱上,虽说是柱,已不见柱,那柱是用爱恨交织成的“生命”! 这些纠缠在一起的锁,就是爱恨,成为解不开的结、结中的结! 相信在这山头有多少锁,在那山谷便有多少钥匙,因为每个把锁锁上的爱人,都相信他们生生世世,不会再开这锁,那锁的是爱,爱是永远的锁。 钥匙便被抛向空中,带着欢愉,带着祝福,无怨无悔! 就算有怨有恨,又会有人重新登上这天都峰顶,把那负了他(她)的锁撬开吗? 若是年轻,可能!只是也可能没了情怀,既然情已不再是情,又何须管那情锁? 若是已经年老,就更不可能了。两个完整的心,尚且难得登上天都,一颗破碎年老的心,又如何谈? 尽管如此,我还是买了一把锁。卖锁的人问:“刻什么名字?”我说:“不必了,空着!” 我把锁扣上,突然想起一首不知名的诗: “我的家在汨罗江畔,像一颗纽扣,扣在大地的胸膛……” 我说: “这锁是我的,我把黄山锁上,黄山也成了我的——在我的心中!” 石之爱 雨花石都是魂魄变的, 那是滴血的石头、含泪的石头, 不信你只要盯着它们看, 就会见到里面许多摇摇摆摆的人影…… 雨花石 作者:(美)刘墉 出版社:漓江出版社 从秦淮河畔买来雨花石,一种小小的玛瑙,也许是亿万年前从大块玛瑙中碎裂的石块,又经历岁月的磨蚀,变成一颗颗浑圆的小东西。于是当大的玛瑙必须在剖开之后,才能见到层层纹理时,这小小的雨花石,却能在分寸之间,体现千百种的变化。也可以这样比喻:大块玛瑙如同大的贝壳,不切开就看不到贝页中断层的美,雨花石则像是用大贝壳磨成的珠子,颗颗晶莹,层层变化。 雨花石要放在水里养着,不知因水折射,抑或滋润了石头的表面,小石子一入水,就活了!像小丑面具,像绣花荷包,像热带鱼斑斓的文身,像里面藏着故事的水晶宫。不!应该说它们像是水精,剔透、纯洁又有些鬼魅的精灵。 我把一大包雨花石泡在白瓷的水仙碗里,放在桌子一角,常忍不住地伸手拨弄几下,所以桌上总滴着水,翻过的书经过湿湿的手指,也便不如以前平整。我常想:赏盆景,是远观,可以遐思山水庭园。养雨花石,则能亵玩,幻想里面的大千世界。 雨花石确实有一段故事,据说梁武帝时,云光法师讲经,天上落花如雨,掉在地上,就成了五色的小石头。故事很美,却有朋友吓我: “雨花台,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?雨花石都是魂魄变成,那是滴血的石头、含泪的石头,不信你只要盯着它们看,就会见到里面许多摇摇摆摆的人影!” 于是夜阑人静,我独自伏案笔耕,水碗表面随着笔触的振动而荡漾时,那些小人影就跃跃欲出了。 不过带一点恐怖的美丽,总是耐人寻味的,如同倩女幽魂的美,具有妖娆与清癯混合的印象。即使是小孩子造访我的画室,原本对雨花石没什么兴趣,听到这鬼故事,也顿时眼睛发亮起来。 “你可以挑三个带回家,叔叔送你的。”每次看见小孩儿爱不忍释的样子,我都会慷慨地这么说。 于是可以预期的,带孩子来的大人,也参加了评选的行列,左挑,右拣,吵来吵去,甚至连同行的宾客,都加入了意见。 只是意见愈多,愈没了主见,最后小孩子手足失措地抬起头: “叔叔!为什么挑三个,不是四个?” 到头来,三个进入口袋,孩子的心却留在了碗中,挑去的三个永远是最合意,也永远是最失意的。好几次在小孩子走出门后,我都听见大人们吵着: “叫你拿那颗黄的嘛!我看黄的最美!” “为什么不听妈妈的话,拿那个小鹌鹑蛋呢?” “可惜我没带孩子来,否则老刘就又少三颗了!” 我的雨花石,真是愈来愈少,最后只剩下一颗,最丑的,孤零零地站在水碗里,像是一个失去同伴的娃娃,张着手,立在空空的大厅中间。 “这是什么东西?”朋友五岁的女儿,趴在我的桌边,踮着脚,盯着我剩下的唯一一颗雨花石,竟无视于她父亲严厉的目光,一个劲儿地问:“是什么?是什么嘛!” “是雨花石,好看吗?喜欢吗?” “好像彩色糖,喜欢!” “送你吧!” “真的?”她抬起头,目不转睛地问,手已经忙不迭地伸进水碗。 那小丫头是跳着出去的,她的父亲,也千谢万谢地告辞,说小丫头不懂事,我真惯坏了她,只听她喜欢,就把自己唯一一块从南京带回的宝贝送给了孩子。 他们的笑声一直从长廊的电梯那头传来。送出了几十颗雨花石,每个孩子分三颗,我却从这个只有一颗的孩子脸上,看到满足的笑容,百分之百的,没有遗憾,只有感谢……?摇?摇 石之爱 谁说“情到深处无怨尤”? 这世间除了“情至浓时情转薄”,而可能不计较。 真有深情,怨尤是只会加重的! 姜糖冻 作者:(美)刘墉 出版社:漓江出版社 在北京琉璃厂大街上,逛了十几家店,只有到荣宝斋,才被这块冻石吸引住。 那是一方高一寸半,长宽各一寸的印章材料,蒙古巴林的产物,所以又叫巴林冻。巴林是晚近才发现印石的,虽不如青田、昌化来得著名,但是石色丰富,倒有后来居上的架势。 就拿这一方冻石来说吧,跻身在那上百的鸡血、田黄、鱼脑、芙蓉、荔枝冻石之间,竟毫无逊色,而且一下便抓住我的眼睛,让我把鼻子也贴在了玻璃柜上。 真是何其美好啊!半边温润剔透、莹洁如玉,半边黄中带红,介于翡翠与田黄之间,直让人觉得有股暖流从那石中散发出来,通过双眼,熨帖全身。 我要求店员拿出来,小心地接过,先将那印石左右摩挲一遍,愈显出里面纤纤的纹理,再把印石举到灯下,看那光线在其中折射之后,散发出的暖暖之光。 如果说田黄带有萝卜纹,这方石头,则带着姜糖纹,因为它恰像小时候吃过的粽子形姜糖,在橙褐色中现出一条条细细的纤维。 不过那又不是真正的纤维,而像一层层结成的冰,或在流动时突然凝固的玻璃,在似有似无之间,随着光线的折射,显出水纹涟漪般的质理。 是亿万年前,这剔透且炽热如火的熔岩,从地心深处迸涌而出,却又在奔流时,突然被四面逼来的岩层禁锢,而凝固成一美好的奔跃之姿吧,仿佛坩埚中的水晶玻璃,在凝固前的每一振荡,都成为永恒的记忆。 就称它为“姜糖冻”吧!甜甜的确实可以入口呢!整块看起来,则又有些像是橘子羊羹,不但丝毫看不出坚硬的感觉,反有些触手欲融的忐忑。 被人们爱的很多玉石,或许正因为它们能勾起美好的联想,如水的清,如雾的迷,如脂的腴,如糖的甜,或像是果子冻的剔透,像是蜜饯般的润泽,在那真实与虚幻之间,引发人的喜悦。 只是在这喜悦之中,却有着一丝遗憾,因为我在灯下,竟发现一条长长的裂璺,从石头的右上角,斜斜地延伸而下,虽然只是一条深藏在内的石纹,表面难以觉察,多少总是缺陷。 我把裂纹指给店员看,希望价钱能便宜些。店员找来经理,却说正因为有裂纹,才订出这样的价钱,否则怕要加倍了。 我摩挲再三,将那姜糖冻,在灯下照了又照,放回盒子,再取出来,中途还转去看其他的印材,甚至到楼上逛了画廊,仍然无法忘情。只觉得那方印石,从我触目,便仿佛一见钟情的恋人,有一种心灵的契合,再难分开了! 于是它由我天涯的邂逅,成为了万里行的伴侣,从丽都饭店,带到北京饭店,出八达岭,上长城,又游遍了北海和圆明园。在黄沙北风中,我的手揣在厚厚的大衣里,暗暗地摩揉着它,本是因我体温而暖的玉石,竟仿佛能自己发热般,在我的指间散出热量。 那黄沙北风的来处,不正是你的故乡——巴林吗?冷冷的大漠北地,如何诞生像你这样温情之玉?抑或因为你离开穷乡,来到京城,被那玉匠琢磨、打光,且衬以华贵的锦缎之盒,端坐在那荣宝斋的大厅之上,便显露了天生难自弃的丽质! 由香港,转回台北,再飞渡重洋来到纽约,立在我丽人行的古董柜中,她依然是那么出众。 于是西窗下,午后斜阳初晒上椅背时,我便喜欢端一杯咖啡,斜倚在窗下,把玩她。阳光是最明澈而适于鉴赏的,这方姜糖冻也便愈发温润剔透,而引人垂涎了。 我总是把她先在脸上摩擦,使得表面油油亮亮的,再拿到阳光中端详,仿佛梳洗初罢,拢开额角,朗朗容光的少女,被恋人抬起羞垂的下巴。 可惜的,是那石中之璺,在阳光下也就变得特别明显,且每每在我赞叹那无比温润蕴藉的时刻,突然刺目地闪动出来。 那是一个暗暗的阴霾与梦魇,在最浓情蜜意时产生杀伤的作用,好比初识时不曾计较的玷斑,在情感日深时造成的遗憾,且爱得愈深,遗憾也愈重。 于是每当我拿起它,便极力地摩挲,用凡士林油一遍又一遍地涂拭,捧在手中,用自己的体温与满腔的爱来供养,希望那石中之璺,能因为油的浸入而减淡、消失。 但是石璺依旧,遗憾更深。 早知如此,当初又为什么选上她呢?只因为她不可再得?只由于那见面瞬间的感动? 然则,又有什么好怨? 谁说“情到深处无怨尤”?这世间除了“情至浓时情转薄”,而可能不计较。真有深情,怨尤是只会加重的! 但,又是什么力量,催使我每天不断地摩挲她呢?不正像是掘井人,只盼下一铲可能冒出水,便不断努力,千铲,万铲,千万铲,竟挖出自己也难以置信的深度。 于是我这日日的供养,肌肤的温存,岂不正因为那完美中的遗憾,只为了抚平创伤,所做的万般功德吗?如果这石真完美无瑕,只恐捧着时怕她掉了,握着时怕她融了,又岂能有如今这许多殷殷的盼望与梦想呢? 我知道梦想不可能成真,而且从那相识的一天,选择她的一刻,那石璺便成为了心璺。但也因为这些遗憾,使我发现世间全然的美好,是那么难以获得,这不美好的反变得更真实。而在那疵缺之外的美好,也就更让我珍贵了! 故园之爱 当有一天 我们划不动了 就找一个港停泊吧! 我们不问那港的名字 只要求有一扇朝海的窗 看到点点的帆…… 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作者:(美)刘墉 出版社:漓江出版社 这事情是从许久前就酝酿的,只是一面促成它的发展,一边又矛盾地把它遗忘,于是该写的文章、该作的画,依然如期地产生,也仍然总在午后端一杯咖啡坐到后园,面对一林的绿意。 篱角的黄瓜虽种得稍迟,而今也结实累累;原先的菜圃虽未再种菜,却自然冒出许多野草莓和番茄,便也帮着她们清除四周的野草,并搭起支撑的架子。 韭菜更不用说了,早青青翠翠地繁密起来,且深深地弯了腰。 于是春风依旧,辛夷依旧,茱萸依旧,丹萱依旧,蔷薇仍然是“风细一帘香”…… 只是……只是怎么突然之间,这住了八年的幽居,这小小可爱的问园,竟不再属于我了呢?! 一对由罗马尼亚移民来美的音乐家,带着五六岁的男孩儿,在地产掮客的带领下,一次又一次地来访,且引来了他们的父母兄弟。房子并不便宜,卖了半年都没消息,我也就没把他们放在心上。 直到有一天,从窗间眺望,看见有辆车子远远停着,里面盯着我屋子看的,正是那对夫妇,我才对妻说:“看样子,那对罗马尼亚的音乐家要买我们的房子了!” 果然,当晚就接到地产掮客的电话。 事情就这样发生了! 理还乱 作者:(美)刘墉 出版社:漓江出版社 像是震余,又如同劫后,虽不见烽燹,却有着一片混乱与凄清。 柜子里的东西全搬到了外面,外面就变成了柜子里,大大小小的纸箱,高高低低地放着,到后来竟连走路的地方都没了,只好坐在箱子上喘气,俯在盒子上写信,信很简单: “搬家!一片混乱,情怀尤乱,不知所云,稿债请容拖欠,信债请容缩水,待一切安定,当加倍偿还!” 其实这番令人精疲力竭的辛苦,原是可以避免的,美国有许多搬家公司,由登记、打包、搬运到拆封,只要告诉他哪个柜子要进哪个房间,到时候自己人过去就可以了——一切东西保证原样,仿佛不曾移动般,在另一个房子呈现,位置不变,灰尘也依旧。 我就是不要这灰尘!平常繁忙,难得清扫一次,如今搬家,还能不借机会理一理吗?何况听说有朋友由纽约搬往新加坡,搬家公司来前才煮的饭,一转眼饭不见了,原来也被打包搬上了货柜,运去了地球的另一边。 因为他们只帮你搬,不为你选! “选”原比“搬”麻烦多了! 看那大大小小,每一件小摆饰、杂物、文具,都能说得出一个故事。可不是吗?人到成家之后,最大的成就感,就是四顾房中,触目的一切,都能说出个道理。 那小烟灰缸,是我到跳蚤市场买的;这个雕像是大都会美术馆复制的;那方端砚,是由苏州抱回来的;这支羽毛,是我在森林里捡到的……至于那个大的,会动的—— 是儿子,我和太太在十八年前生的! 于是,从小东西,到大人物,哪样没有情呢?又哪样舍得开呢?! “选”就是这么难!每个被选上的,都得包装、搬运、拆封,也都代表一种负担。每个没被选上的,都得抛弃、进清洁袋、上垃圾车,代表着一去不回和永远的沉沦! 这天渊之别的遭遇,竟系于自己忙乱的一念之间了! 多么舍不下!又多么拖不动! 常感叹人年岁愈大,舍不下的愈多,拖的力量却愈弱。也便能了解,有些老人把别家丢出的垃圾往家里搬的矛盾。 世间万物,皆有其用,岂能暴殄? 直到有一天,吐出最后一口气,两手空空地离去。 在这“得”与“舍”的矛盾间,我是更加“理还乱”了! 遗忘的深情 作者:(美)刘墉 出版社:漓江出版社 你能相信吗? 我找出二十三根电线的延长线,十五个“三接火”,三十多支全新的圆珠笔和四十多根新铅笔,还有十九块橡皮、八管胶水、十一支美工刀和三十多个羽毛球…… 有些东西,如橡皮擦,因为常在用的时候找不到,我便故意买许多,到处放,使得左右逢源。但是像延长线,全家也用不了几根,八年下来竟然窝存了二十三条,就令人费解了! 或许因为家里的每个成员,都不知道存货甚多,一时找不到,就以为没有,而出去买一条。用之后,放在一边忘了,碰到再需要,便又出去买。长久以来,竟存下这许多。 当然也有个可能,就是大家都觉得与其四处翻箱倒柜地找,倒不如干脆去买,在时间比东西值钱的情况下,这样做,反而更经济。 只是照这么想,搬家公司一箱一箱算钱,如果什么都舍不得,而由旧家搬往新家,可能许多废物的搬运费,都已超过了所值。如此说来,不都该舍下吗? 于是想到了许多朋友,明明十分深交,久不往来,竟忘到了一边,再去交新朋友,也是同样的道理。 翻检着旧日的书信,许多熟悉又遥远的名字跳入眼帘,再三引我心灵的震撼。 他们都在哪里? 随着我人生旅途的不断迁徙,是否都成为遗忘在抽屉角落的东西,或认为累赘,而抛下的行李? 何必再去外面买更多东西,许多家中现存的,已经够用一辈子。 何必再去交更多的新朋友,想想故旧,多多联系,不是更亲密吗? 永恒的诗篇 作者:(美)刘墉 出版社:漓江出版社 “不要往墙上扔球,免得弄脏了壁纸!” “不要在客厅吃饭,保持地毯干净!” “车房里有草肥,整个院子撒一遍!” “拿电剪和梯子,把两边的树墙修剪一番!” 每次我这样说,儿子都会讲:“房子不是已经过户了吗?我们是在住别人的房子!” 我也必然会回一句:“这是我们的家,人在哪里,家在哪里!” 在湾边(Bayside),这后面接着森林,林后有着海湾和芦荡的问园,一住就是八年。虽然正门对着一棵大树,又向着一条直直的马路,许多人认为风水不佳。但我在其中顺顺利利地生活。老母八十三高龄,依然健朗;儿子十八岁,又有了小妹妹;妻由大学主任助理,升到系主任。 我自己,也像是有了些人生的成绩。 谁说对着直冲马路的房子不好?我的房子就好!福禄寿兼具。福人福宅,吾爱吾庐!我爱我小小的问园,她就带给我无穷的福分! 虽然早一天搬,可以省一日的房租(因为房子已过户给下任屋主,我多住的日子要付租金),我仍然坚持多留两天清扫的时间。 新搬去的家还一片杂乱,我们却回到问园,扫地,吸尘,让这我们深爱的房子,也能给新主人美好的印象。 “告诉新屋主,番茄和黄瓜要早晚浇水!”母亲叮嘱。 “跟那小鬼说,后面森林好玩,但要小心毒藤!”儿子讲。 “我要教她使用中国式的抽油烟机,并且告诉她可以大炒大炸,不用怕!”太太说。 “千万提醒我,别忘了告诉他们如何修剪紫藤,使藤变成一棵树!”我说。 临走,每个人缴出钥匙,母亲说她的钥匙环太紧,拿不下来,能不能不拿。 “留着做什么?已经是人家的房子,我们不能自己开门进来了!” “纪念,总可以吧?” 推开门,是第几次推开家门?走下问园的石阶,只是这一番离去,竟有永远失落的感觉! 问园!这后林有多少小鸟是吃我的谷子长大的?一代又一代,年年冬雪中叩我的后窗。 这辛夷树下的白石,是多么美!谁知道那是我种菜时,由一铲到几百铲,再集多少人之力,一起动手,才挖出来的? 我要叮嘱新屋主,早春别忘了阶边的小绿芽,是郁金香。仲春别忽略了院角树荫处,有大片的铃兰。 别急着锄地!别冲动地剪草! 问园里藏着许多神秘,许多美的消息! 问园! 她曾是我笔下的灵思,更是我生命中永恒的诗篇! 家园之爱 阳光、白云或雨水, 都由那里漏下来。 有时候电影里下雨,电影院里也下雨, 真是太有临场感了…… 透天厝 作者:(美)刘墉 出版社:漓江出版社 在台湾听朋友说“透天厝”,我总是不懂,直到自己在美国的房子开了天窗,才渐渐体会透天厝的道理。 “头顶上能拥有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,是多么好的事!”或许这是直到近代,人们才有的感慨。过去谁没有一间透天厝呢?甚至愈穷的人,愈会举头见天。 记得小时候常去的一家电影院,里面灯光一暗,就清清楚楚地看见屋顶上的破洞,阳光、白云或雨水,都由那里漏下来。有时候电影里下雨,电影院里也下雨,真是太有临场感了。只见人们躲来躲去,四处换位子,甚至有人撑起雨伞,引来一阵叫骂。 听来多像笑话,但有什么比这更生活、更童年,也更真实的呢? 当然,也有那建造豪华,却真透天的房子。其中印象最深的,是罗马的万神殿,直径一百四十二尺,能容纳上千人的大殿,居然没有一根横梁。四周弧形的石造屋顶,一齐向中央聚拢,簇拥着一片小小的天窗。 初入神殿时,真被那伟大的景象震惊了,只见一条细细的光柱,由屋顶斜斜射入,下面的人们,居然没有一个敢跨入那片光柱中。大家绕着光柱行走,仰面向天礼赞。 才知道阳光是如此庄严而神圣,走在一片朗朗的阳光下,有谁会礼赞?倒是那透天神殿中,一道跟外面同样的阳光,能引起如此的感动! 于是我自己拥有的天窗,就愈发引得遐思了。 装天窗,竟出于台北朋友的建议: “能住平房,多好!而今在台北,有几人住得起透天厝?要想透天,先得通过楼上邻居们的脚底,你能自己拥有一片天空,还不好好享受一番?” 不过两日,天窗就装成了。那是一个四尺乘四尺的方窗,预先订制好,只需在房顶锯个洞,把窗子放下去,外面铺上柏油,里面略加粉刷,就完工了。 于是我搬了一把躺椅,放在天窗下。坐着看立窗外的风景,仰着看天窗外的云烟。 “佛要金装,人要衣装,画要裱装。”原来天空也要装框,才来得美。透过天窗,天就成了活的图画,而且经过不断的剪裁,随时展现令人惊讶的巧思。 成片的蓝、成缕的银、成团的白,即或一片灰蒙蒙的雨天,也有她特别的韵致。尤其是起风的日子,树叶成群地掠过,一下子贴上窗玻璃,突然又被吹去,加上逆光看去的剔透,这天窗竟成了个特大的万花筒! 即使在夜里,天窗也是美的,尤其是刚装好不久,有一天踏入画室,没开灯,却见一片蓝色的光华,团团笼罩在我的躺椅四周,举头望,竟是一轮满月,使我想起尤苏拉安德丝演的《苦恋两千年》,里面能使人千年不老的“月之华”,那冷冷的月之火焰! 但是,妻反爱那冷雨凄清的夜晚:“这天窗是不必看,却能听的!你听雨打在天窗玻璃上的声音像什么?” “像打在童年日本房子窗前油毛毡的雨棚上!” “像落在小时候窗前的芭蕉叶上!” 家园之爱 前生会否还有前生? 爱人之前是否还有更爱的人? 如同我那位朋友,半夜从妻子身边醒来,竟唤着他前妻的名字…… 半睡半醒之间 作者:(美)刘墉 出版社:漓江出版社 迁入新居第一天的深夜,十七个月大的小女儿突然爆发出哭声,像是山崩地裂般地一发不可收拾。递奶瓶、送果汁,用尽了方法,还是无法和缓,一双眼睛惊惶地看着四周,拼命地拍打、挣扎! 妻和我都慌了,是不是要打电话给医生?会不会哪里疼,又不会说? “你肚子痛吗?”我盯着孩子挣得通红的小脸问。 猛摇头,还是嚎哭不止,突然从哭声中冒出两个字:“外外!” “要上外外是不是?”总算见到一线端倪,两人紧追着问,“可是现在天黑黑,明天天亮了,再上外外好不好?” “不要!不要!外外!”小手指着卧室门外,仍然哭闹不止。 “好好好!上外外!” 可是抱到外外,站在漆黑的夜色中,小手仍然指着前方,只是哭声减弱了,不断喃喃地说:“家家!” “这里就是家啊!我们的新家!”眼看一家人,全被吵醒走出来,我指着说,“你看爸爸、妈妈、奶奶、公公、婆婆,还有哥哥,不是都在吗?” 哭声止了,一脸疑惑地看着众人,又环顾着室内。 “还有你的玩具!”奶奶送来小熊。 接过熊,娃娃总算精疲力竭地躺在妈妈怀里,慢慢闭上眼睛。 只是第二夜、第三夜,旧事又一再重演。 为什么白天都玩得高高兴兴,到夜里就不成了呢?必是因为她睡得模模糊糊,张开眼睛,还以为是在老家,却又大吃一惊,发现不对,于是因恐惧而哭嚎。 那初生的婴儿或许也是因为每次醒来,发现身处的不再是熟悉了十个月的房子——妈妈的身体里面,而啼哭不止吧?如果他们会说,一定也是:“家家!” 于是我疑惑:什么地方是我们记忆中真正的家呢? 每次旅行,半夜或清早醒来,总会先一怔:“咦!这是哪里?” 然后才哑然失笑,发现自己“梦里不知身是客”! 李煜离开家国北上,半夜醒来,先以为犹在“玉树琼枝作烟萝”的宫中,然后才坠入现实,怎能没有“身是客”的感伤?只是那“客”,既没有了归期,还称得上“客”吗? 每一块初履的土地,都是陌生的,都给人“客愁”;而当那块土地熟悉了,这客地,就成为家园。 只是如果一个人,像我的母亲在大陆三十多年,到台湾三十多年,又住美国十几年,在她的心中,什么地方是客?何处又是主呢? “儿子在哪里,哪里就是主。”老人家说,“所以每次你回台湾,我就觉得在美国做了客!你回美国,我的心又落实,成了主!” 于是这“乡园”与“客地”,竟不在于土地,而在于人了。怪不得十七个月大的娃娃,要看见一家人,又抱到自己的玩具熊之后,才会有“家”的安心。 但家又是恒常的吗? 有位女同事新婚第二天说: “多不习惯哪!半夜醒来,吓一跳!身边怎么睡了一个人?噢!想了一下,原来是丈夫!” 妻也说得妙: “你每次返台,我先还总是睡半边床,渐渐占据一整张,偏偏这时你回来了,于是又让出半边给你,真有些不习惯!” 更有个朋友出件糗事,居然再婚三年多了,半夜醒来,叫自己枕边人前妻的名字。“这有什么办法?跟前妻睡了二十年,跟她才三年多啊!”他自我解嘲。 这下子,我就更迷惑了!莫不是有些古老的记忆,也会在半睡半醒之间呈现?那迷糊的状态,难道就像是被催眠中,可以清晰地回忆起,许多在白日完全遗忘的往事? 顺着这个道理去想,我便做个尝试,每次早晨醒来,先不急着睁眼,让自己又浮回那半睡眠的状态,并想像不是躺在现实的家,而是初来异国的那栋红屋、来美之前的旧宅,甚至更往前推,到达高中时代的小楼、童年时期的日式房子。 我闭着眼睛,觉得四周全变了。一下子浮进竹林,一会儿摇过蕉影,还有成片的尤加利树,和瘦瘦高高的槟榔,我甚至觉得一切就真真实实地在身边,可以立刻坐起身,跳下床,跃过榻榻米,拉开纸门,走过一片凉凉的地板,再拉开玻璃门,站在阶前,嗅那飘来的山茶花的清香,和收拾昨夜办“家家酒”的玩具。 多么美妙的经验哪!在这半睡半醒之间,我甚至浮回了最早的童年,那不及七里香高的岁月。我想,说不定有一天,我会悬身在一片流动的液体之间,浮啊!荡啊!听到那亲切的、规律的、咚咚的音响,那是我母亲的心音…… 我也想,有一天自己离开这个世界,会不会也像做了一场梦,在另一个现实中醒来?那么,我宁愿不醒,闭着眼睛,把自己沉入记忆的深处,回到我的前生。 只是前生会否还有前生?爱人之前是否还有更爱的人?如同我那位朋友半夜醒来,竟唤着他前妻的名字? 我更疑惑了!迷失在这半睡半醒之间…… 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 小说下载尽在http://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---书本网【怜小猫】整理 附: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! 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